□ 劉 韜

翠綠的香菜，紅艷的辣椒油，圓鼓白嫩的餃子，或漂或匿于一個大肚子陶罐里。隨著天氣逐漸步入寒冬，小區對面一家名為“西平罐餃”的小店，擠滿了前來光顧的食客。

記憶中，最早接觸這種裝在陶罐里保溫的餃子，是童年時父親帶我去城里趕早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縣城南關的大市場里就聚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生意人，有拉著板車采買貨物的，有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專門馱著東西來交易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市場靠北邊一個賣小吃的攤位，從熱氣騰騰的陶罐里盛出來的餃子，令人難以忘懷。

據當地遂平、西平一帶民間相傳，罐餃子名稱的由來與一代梟雄曹操有關。東漢時期，曹操大軍征戰途經西平縣休整。一日，曹操輕裝簡從外出游歷，行至一餃子攤前，被熱鬧場景吸引。小吃攤雖小而簡陋，幾條長凳已坐滿食客，余者皆站著端碗而食。曹操感嘆至極，便讓攤主盛上一碗，沒想到餃子的滋味世間少有。曹操看到有陶罐保溫且風味別致，欣然為其取名“罐餃子”，這一名稱一直沿用至今。

罐餃子最常見的餡料是牛肉蘿卜，也有用剁碎的羊肉、蔥姜和豆腐拌合而成的。餃子用面皮包制后，經滾水煮熟，再用大勺盛入陶罐，隨后倒入配好的咸酸湯與辣椒油。印象深處，這種陶罐壁厚憨笨，保溫效果極佳。陶罐里的熱湯與餃子相互偎依、碰撞，餃子被湯水浸潤，風味比普通水餃更顯獨特。天冷時，陶罐外面包上一層厚棉被，即便從清早賣到正午，餃子也是熱的。

罐餃子的美味，離不開輔配的焦酥丸子。我們當地這種丸子，是把干饅頭捻成細渣，豆腐用勺子壓成碎末，再與餃子肉餡混合均勻，取適量團成丸子狀，放入油鍋炸至金黃。丸子浮于陶罐的湯面上，如金珠子在紅湯中跳躍。熱油烹炸過的丸子，裹著一層薄薄的焦殼，外焦里嫩，嚼起來酥香可口。記憶里，只要用齒尖輕輕一咬，焦殼便應聲而破，內里肉糜瞬間溢出別樣的溫熱與鮮香。

20世紀90年代初，我從鎮里中學轉到縣里讀書。印象里，學校東邊隔壁大操場的南段，有一條集中了縣城西關大部分飯食的風味小吃街——肉絲面、包子、油條、鹵面、餛飩、水餃，各色小吃吸引著眾多顧客。而我最喜歡光顧的，是掛著“老秦罐餃”招牌的攤位。攤主是位憨厚樸實的中年漢子，見有顧客來，便麻利地用木勺從陶罐里盛上一碗。餃子經陶罐湯汁浸潤，鮮香味美、咸淡適中。尤其是冬天，頂著白霜的寒氣來上一碗，辣意從喉嚨直抵全身，瞬間渾身暖烘烘的。

在那個貪吃的年齡，我從鄉下來到縣城，罐餃在生命里留下的印記格外深刻。城里靠賣小吃謀生的人們，為南來北往的食客創制了這道美味。紅湯白餃、黃丸子綠蔥，色彩錯落繽紛，恍若一幅流動的民俗畫。赤紅的湯色，濃烈逼人的酸辣味，在舌尖上排兵布陣、相互激蕩，奏響了奇妙的滋味交響曲。饑腸轆轆、車馬奔忙的過往行人，在數九寒天里喝上一碗熱湯，頓覺渾身通泰，疲憊盡消。罐餃這種驅寒充饑的美味，足以慰藉風塵仆仆的旅人，餃子的鮮香與湯汁的溫度，仿佛將跋涉的艱辛都熨帖在這融融暖意里。

面香浮動，氤氳著內心深處對美食的渴望與眷戀。如今，隨著城鄉經濟的飛速發展，各色餃子早已在各類宴席上司空見慣。然而，這種固守鄉土情懷、飽含樸實本色的罐餃，將食物與器皿的功能融合得相得益彰，既演繹出人間煙火冷暖交疊的真相，也詮釋著民間飲食智慧的精妙所在。

水餃與丸子攜手浮沉，勞頓與溫暖在一罐之間相互轉化。在這快節奏的時代里，盡管人們追求食物的模式已發生巨變，那份由罐子守護著、飄著香氣的餃子，依然深深吸引著我的味蕾，讓我欣欣然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