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給父母打掃房間，那臺曾經承擔著全家制衣使命的“上海”牌縫紉機被閑置在陽臺一角，油漆剝落，皮帶松弛，式樣老舊，我再次動了處理掉它的念頭，卻被母親及時制止了。母親說，留著它吧，也占不了多少地方，陪伴了大半輩子，留著是個念想。

母親是電影公司職工，負責登記影片的發行和檢片工作，常常要加班到深夜。那個年代，看電影是最普遍的娛樂消遣方式。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母親總有忙不完的工作，干不完的活兒。那時候的冬天特別冷，母親每次忙完回家都手腳冰涼，看到她回來，我立馬從被窩里躥出來用小手包著她滿是凍瘡的手對著哈氣，這時候母親都會著急呵斥我，快點鉆回被窩，小心凍著了。我怕黑怕冷，總是纏著母親陪我睡，母親拿我沒辦法，只能和衣躺在我身邊。其實我知道，母親是決不會睡的，她要趁我睡著的時候縫衣服、洗衣服、納鞋底。小時候，我的母親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我多么渴望家里能夠擁有一臺縫紉機啊，那樣就能讓母親下班以后歇歇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家里終于攢夠了買縫紉機的錢，我興高采烈地去催促母親趕快把縫紉機買回來，可是母親卻猶豫了。“你上學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哩，沒有縫紉機這么多年咱們不也過來了，要不再等等吧。”母親說。“不行，你要不買縫紉機，我就不去上學了。”我斬釘截鐵地答道。我心里清楚，母親節儉慣了，知道這錢攢得不容易，想把錢全部留給我上學用，可我寧愿吃差點，穿舊點，也不想她半夜三更縫縫補補了。母親拗不過我，咬牙拿出這筆“巨款”，買來了一臺“上海”牌縫紉機。記得那是深秋的一個上午，父親用借來的架子車拉回幾個木箱子，院子里的鄰居把我家那間平房的屋前擠得滿滿當當，幾位年輕的叔叔幫忙拆箱安裝，四周站滿了圍觀的人，好像在欣賞一件稀罕的寶貝。我的心怦怦直跳，日思夜想的縫紉機它到底長什么樣啊。“裝好了！”“嘖嘖，真漂亮啊！”“是啊，名牌東西就是好！”循著大家的驚嘆聲望去，只見安裝好的黑色縫紉機頭和棕褐色的底座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锃亮的機頭頂端刻著氣派的燙金字“上海牌”，機頭下的鋼針閃著迷人的銀光，所有的這些都令人興奮。

原以為有了縫紉機，母親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可沒想到的是她比從前更忙了。母親是個熱心腸，人緣好，手又巧，自從有了這件“稀罕物”，街坊鄰居上門學手藝的、求幫忙的絡繹不絕。昏暗的燈光下，時常可以看到母親忙碌的身影。只見她動作輕巧，熟練敏捷，穿針引線，一絲不茍，先把裁剪好的布片一一放好，左手捏住布邊，右手按壓布料，前拽后送，兩手慢慢挪動布料，腳下用力蹬踏著腳板，縫紉機發出一陣陣急促的“噠噠”聲。到轉角處扳起壓軸，轉向、按下，繼續扎著布料。尤其是每年春節前夕，更是她最忙碌的時候，除了家務活，不少親戚朋友都來找她幫忙。母親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做衣服的手藝成了她引以為傲、受人尊重的資本。可以說，這臺小小的縫紉機不僅方便了她做家務，也讓她找到了施展才華的舞臺，它陪伴著母親一路走過歲月的風風雨雨。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如今我已過不惑之年，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家里再也用不到這臺縫紉機了。它默默地佇立在墻角，像位老朋友見證著我們家的百味人生，見證著偉大祖國的時代巨變。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母親用愛做針，用時光做線，為全家人縫補出了幸福快樂，那種豁達樂觀、積極向上的精神永遠溫暖著我的人生，激勵著我前行。

（作者單位：駐馬店第二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