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盡是春秋國

——《天中古國考論》前言

趙心田

一

中國歷史的先秦時期，是學術界相對認可的真正意義上的“封建”社會時期，涵蓋唐虞及夏、商、周之世，占據著五千年華夏文明的大半時段，是一個“方國林立”的漫長時代。

方國時期的盛況在古代典籍中多有記載。《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之世，“置左右大監，監于萬國”。《漢書·地理志》云：“昔在黃帝，作舟車以濟不通，旁行天下，方制萬里，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是故《易》稱‘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書》云‘協和萬國’，此之謂也。”《逸周書·殷祝解》云：“湯放桀而復薄（亳），三千諸侯大會。”《左傳·哀公七年》載：“禹合諸侯于涂山，執玉帛者萬國。”《呂氏春秋·用民篇》云：“當禹之時，天下萬國，至于湯而三千余國。”《戰國策·齊策》謂：“大禹之時，諸侯萬國。及湯之時，諸侯三千。”這里的數字并非確指，只是說明方國的數量有“成千上萬”之多。

然而，方國的地理范圍并不像現在人想象中的“國家”那么大。《禮記·王制》說：“凡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之國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國。……”《孟子·萬章下》也說：“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一個方國，大致方圓百里。也就是說，方國的南北、東西邊界間距離大致為百里之遠，稱為“百里之國”。

二

現今駐馬店市這塊土地，地處黃淮平原的西南隅，分屬驛城區和遂平、西平、上蔡、汝南、平輿、新蔡、正陽、確山、泌陽等9個縣，總面積15083平方公里。從確山縣打石山古人類洞穴遺址可知，早在1.8萬年前，原始先民就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相傳太昊伏羲氏曾在蔡水之濱的蓍草圃（今上蔡縣城東白圭廟）創制八卦。據考古研究發現，市境內有屬于全國文物保護單位的新石器時代遺址4處，屬于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的新石器時代遺址33處，說明在遠古時代這里一直是華夏民族宜居、常居之地。

在夏、商、周時期，隨著華夏文明的演進，社會進入邦國、方國時代，處于中原文明核心地帶的今駐馬店市境內，先后建立有10余個方國。基本情況大致如下：

西陵國：歷夏、商時期，是黃帝正妃（元妃）、中華人文女祖嫘祖的父母之國，故地在今駐馬店市西平縣西部和平頂山市舞鋼市東部一帶。同期遺跡有董橋遺址，漢代有汝南郡西陵縣，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有西陵亭、西陵鄉。

摯國：歷夏、商、周時期，是周王季歷（姬歷）之妻、周文王之母、蔡叔度祖母太任的祖國，故地在今平輿縣城一帶。同期遺跡在平輿縣城摯園，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有摯亭。

房國：歷夏、商、周時期，祁姓，帝堯之子丹朱后裔的封國，也是周昭王房后、周穆王之母的祖國，故地在今遂平縣境。公元前505年，吳王闔閭弟夫概逃歸楚國，楚昭王封夫概于房地，史稱“吳房”。吳房故城在今遂平縣文城鄉小文城村東。

柏國：歷夏、商、周時期，己姓，也有說是嬴姓，為柏皇氏后裔之國。周代為子爵國，稱柏子國，故地在今西平縣西南部，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有柏亭。

呂國：歷夏、商、周時期，姜姓，炎帝后裔伯益封國，也是姜子牙始祖之國，周代為侯爵國，故地在今新蔡縣。約在春秋中期呂國滅于蔡，公元前529年~公元前493年，蔡國遷都于呂國故地，史稱“新蔡”。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新蔡縣境內有大呂亭、小呂亭。

蔡國：最早為殷商姞姓方國，始封年代不詳。西周初年，周文王之子、武王弟姬叔度封于蔡（今上蔡縣），為姬姓國，侯爵。公元前529年，蔡平侯遷都呂國故地（今新蔡縣），史稱“新蔡”。公元前493年，蔡昭侯再遷州來（今安徽省壽縣），史稱“下蔡”。公元前447年，蔡國最終被楚國滅掉。蔡國為周代十二諸侯國之一，司馬遷《史記》有“管蔡世家”記載其史跡。蔡國遺跡有上蔡蔡國故城、蔡叔度陵、蔡仲陵，新蔡蔡國故城、蔡侯陵，安徽壽縣蔡昭侯陵和下蔡故城遺址。

沈國：最早為夏商所封臺駘之后的姒姓方國，周代初年又封為姬姓子爵侯國，故稱“沈子國”。公元前506年（魯定公四年）夏，沈國被晉國指使下的蔡國滅掉，并入蔡地，后隨蔡地入楚。戰國時期，沈國故地曾為楚大夫坪夜（平輿）君的封地。沈國故城在今平輿縣射橋鎮古城村，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有沈亭。

江國：商周時期為嬴姓方國，是伯夷（一作伯翳）后裔東夷族的一支。商朝末期，曾與商王對抗。西周初年，周公旦平定東夷之亂后，分封江人為子爵侯國。公元前623年，江國被楚國攻滅，并入楚地。兩漢至隋代，江國故地置安陽縣，有江亭。江國故城在今正陽縣皮店鄉朱店村，輪廓清晰，城壕完好。

道國：夏商時期有首國，有學者認為即道國，為炎帝之裔，姜姓。周代道國，為子爵方國，姬姓或嬴姓。約在楚昭王時期（公元前 515年~公元前490年），道國被楚國滅掉，并入楚地。兩漢至隋代，道國故地置陽安縣，有道亭。道國故城在今駐馬店市高新區古城街道古城村。

比國：商朝比干后裔之國，子姓。比國原在今河南省衛輝市（原汲縣）境。比干被商紂王冤殺后，其族人遷徙到比（沘）水之濱建比國，故地在今泌陽縣。比國在春秋中期為楚所滅。泌陽縣古稱比陽（沘陽），有比水（沘水），皆因比國遷此而得名。比國故城位于今泌陽縣城北部古城村，亦為漢代比陽縣、北魏東荊州和唐代唐州故城。

繁國：殷商繁氏之國，子姓或姒姓伯爵方國。西周再封后，繁國曾派使者（繁使）到岐山拜見周王。繁國在春秋諸侯爭霸時，隨著蔡國東遷而歸于楚國。繁國之地，典籍和出土楚簡中又稱繁陽、繁丘、繁陽亭，處在商周“金道錫行”的重要通道上，后來成為楚國北部的重要軍事基地，楚國在此駐有精銳部隊“繁揚（陽）之師”。繁國故地在今新蔡縣北部，其故城約在今新蔡縣李橋回族鎮葛陵故城或韓集鎮一帶。

郙國：最早為商周時期的妘姓古偪陽國，為祝融八姓之后輔族之國，最早活動于以新鄭為中心的黃河中游地區，至遲在春秋初年東遷到今山東省棗莊市境內建偪陽國。公元前563年，晉與魯、吳會盟時趁機滅掉偪陽國。其后楚國在蔡地安置偪陽人，復封為偪（郙）國。約在公元前301年，郙國最終在楚與魏、韓的爭霸中滅國。郙國故城約在今上蔡縣黃埠鎮一帶。

三

宋代名士秦觀（1049 年~1100年），元豐八年（1085年）進士及第旋即被授予蔡州教授，遂奉母移居蔡州。三年后的元祐三年（1088年），他在《次韻太守向公登樓眺望（二首）》詩中寫道：茫茫汝水抱城根，野色偷春入燒痕。

千點湘妃枝上淚，一聲杜宇水邊魂。

遙憐鴻隙陂穿路，尚想元和賊負恩。

粉堞女墻都已盡，恍如陶侃夢天門。

庖煙起處認孤村，天色清寒不見痕。

車輞湖邊梅濺淚，壺公祠畔月銷魂。

封疆盡是春秋國，廟食多懷將相恩。

試問李斯長嘆后，誰牽黃犬出東門。

“封疆盡是春秋國”——秦觀教授一語道破蔡州沃土在春秋戰國以前“無處不是方國地”的歷史玄機。

日往月來，時移世易，這些早已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方國，對這片土地究竟具有什么樣的價值意義？或者說，留下了怎樣的歷史文化遺產呢？想來，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封邦建國是華夏歷史演進中的一種社會形態，是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重要一環，現今駐馬店這片土地也是那張文明版圖中的一個組合板塊。這些方國板塊，并非都是些無足輕重的“無名小邦”，西陵氏、摯任氏、房氏都與中央王朝建立有重要聯姻關系，蔡國則是中央王朝的“嫡系”封國、“三監”之地，政治地位和軍事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第二，方國歷史是駐馬店地方信史的源頭發端和重要節點。如果要為駐馬店市歷史文明進行溯源，其發端就是那個方國時代，就是夏商時期的西陵氏、柏皇氏、摯氏、房氏以及蔡、沈之地上先民的繁衍生息，就是西周時期蔡國、房國、沈國、柏國、道國、江國、呂國、比國等方國的成敗興亡。這些方國雖然不大，大都不過百里，但在春秋諸侯爭霸的大背景下，也都通過聯姻、會盟、攻伐等方式，于大國夾縫中謀求生存的空間，努力發揮著不同分量的影響，參與推動著歷史文明的演進。蔡國不忘初封使命，肩負“屏藩周室，守御南土，安撫諸夷”的重要責任，在秦、晉、齊、楚、吳等大國間以小撬大、縱橫捭闔，或聯晉齊以抗楚，或聯吳唐以伐楚，或無奈兩遷都城，最終為強楚驅滅亡國，譜寫了一曲不畏強鄰、頑強抗爭、以變求存、寧死不屈的淮汝悲歌。

第三，方國文化是駐馬店地方文化的獨特基因和地理標識。其一，方國名稱是駐馬店最早的一批歷史地名，這些地名從文化特質上講，大部分具有唯一性或特異性，如西陵、摯、蔡、房、柏、江、道、沈等名稱，作為方國歷史符號時，無疑都指向駐馬店市境。而且，方國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蔡國故城在上蔡、新蔡和安徽壽縣，沈國故城在平輿縣射橋鎮，道國故城在高新區古城街道，呂國故城在新蔡縣古呂街道，江國故城在正陽縣皮店鄉朱店村，等等。其二，方國滅國后，國人以國為氏（姓），成為這些姓氏的源頭，如蔡、房、柏、江、道、沈、呂、比等姓氏，都起源于各自的方國。其三，自夏、商、周方國時代以來，歷史文化一直延續到當代。從地名來看，西陵氏（國）之后有西陵縣、西陵鄉、西陵亭、西平縣；摯國之前是摯地，之后有摯亭、摯園；蔡國之前是蔡地，之后有上蔡縣、新蔡縣、下蔡縣、蔡州、蔡溝鎮、蔡都街道、蔡州大道；房國之前是房地，之后有房亭、吳房縣、吳房街道、吳房路；柏國之后有柏亭、柏城街道、柏亭街道、柏苑街道、柏城大道，等等。從姓氏來看，蔡、呂、任、沈、江等人口繁盛，都排在全國姓氏前100位之內。

四

根脈所在，文化所系，雖經數千年風云變幻，已是滄海桑田，但今天的駐馬店市在地理、人文上，依然還是那片星空、那塊土地、那根山脈、那條河流……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在李白的詩意語境下，當今的我們試圖揣測和再現古時的人、古時的月……

編輯這部《天中古國考論》，初衷是要系統匯集學術界對駐馬店市境內古方國的研究成果，全面梳理古方國的封立和變遷史實，讓人們深入認識駐馬店社會發展的歷史根源、文化背景。

希望這部書的出版，對駐馬店市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和創新發展當代文化有所裨益。

（《天中古國考論》一書已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