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春 李東玉

讀過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人都會被其中英雄氣短、志不得抒的哀傷與怨憤打動和感染，感慨“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韶光易逝的同時，人們卻很少知道詞中“元嘉草草”“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的悲嘆，與發生在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懸瓠城下的一場戰事有關。

一

元嘉是宋文帝劉義隆的年號，佛貍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小字，懸瓠城就是今天的汝南縣城。按照酈道元《水經注》的說法，懸瓠城是因“城之西北，汝水枝別左出，西北流，又屈西東轉，又西南會汝，形若垂瓠”而得名。關于懸瓠城建置，一種認為源于三國鄧艾。建安十三年（208年），鄧艾曾在汝南屯田，長大后任典農都尉學士，受知于司馬懿，在正始（240年~249年）初，負責淮南、淮北漕運疏通和屯田及防御考察，寫有《濟河論》。根據鄧艾的建議，從正始二年（241年）起，魏國在淮南、淮北廣開河道，大舉屯田，懸瓠為其屯兵點之一。另一種認為源于永嘉之亂。當時大多衣冠南遷，也有一部分士族滯留當地，筑堡自衛，懸瓠城為當時自我保護的堡壘之一。隨著北方五胡十六國與東晉南北對峙，在淮河流域形成拉鋸之勢，懸瓠城成為南北爭奪的重要軍事堡壘。東晉安帝司馬德宗義熙十三年（417年），劉裕北伐，占領長安。劉裕將汝南郡治由息遷此，并設為上蔡縣治。史書關于懸瓠城的最早記載見于《晉書·哀帝紀》，哀帝興寧二年（364年）夏四月甲申，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遣其將慕容評攻打汝南，戰于懸瓠，晉汝南太守朱斌奔于淮南。

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寄奴是南朝劉宋政權開創者劉裕的小名。永初元年（420年），劉裕代晉自立，定都建康，國號“宋”，兩年后去世。永初三年（422年），十七歲的劉宋太子劉義符登上皇位，景平二年（424年）四月被廢，繼承其位的就是元嘉皇帝劉義隆。

作為“元嘉草草”歷史的創造者劉義隆長對手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兩歲，兩人同是王朝的第三位皇帝，同是死于宮廷內斗，繼位年代與去世時間則同是相差一年，十五歲的拓跋燾在北魏泰常八年（423年）繼位，十七歲的劉義隆在宋景平二年（424年）五月繼位，機緣巧合，南北二人似乎注定是一對“歡喜冤家”。

二

繼位的前幾年，劉義隆忙于穩固帝位，拓跋燾忙于清理周邊不穩定因素，兩邊經常互派使節，度過了相安無事的六年。

元嘉七年（430年）是北魏的神麚三年。這天，劉義隆突然想起哥哥在位時丟失的國土，便給正與赫連夏、柔然作戰的拓跋燾寫信，要求他歸還被搶去的河南土地，否則就要大舉北伐，結果拓跋燾一笑了之。四月，劉義隆派到彥之率五萬之眾，走水路由淮河入泗水，然后溯黃河西進，發動第一次元嘉北伐，順利占領了北魏碻磝、滑臺、虎牢、金墉四鎮。十月，魏軍渡河反攻，迅速攻下洛陽、虎牢，宋軍敗得一塌糊涂。到元嘉八年（431年）二月檀道濟最后撤離戰場，第一次元嘉北伐草草落下帷幕。經此一役，宋國不僅府藏、武庫為之一空，為了甩鍋，還自毀長城，殺了名將檀道濟。

戰后劉宋國力匱乏，無力再戰，只得休養生息，反而開創了“元嘉之治”的清明景象。北魏通過常年征戰，打敗了柔然、高麗，清理了周邊不安定勢力，統一了北方小國。雙方陽奉陰違，客客氣氣地度過了二十年。

劉義隆與拓跋燾兩人一文一武，都是有夢想的人，一個想要收復河南失地，一個想要飲馬長江。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二月，劉義隆正做著北伐準備，拓跋燾已“聲云獵于梁川”“自率步騎十萬宼汝南”（《宋書·索虜傳》）。劉宋宣威將軍、陳南頓二郡太守鄭緄，綏遠將軍、汝南潁川二郡太守郭道隱一看這架勢，棄城就跑。北魏十萬大軍很快到了懸瓠城下，此時，懸瓠主官，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徐遵之不在城里，負責臨時管理郡事的是宋南平王劉鑠的左軍行參軍陳憲。懸瓠城外十萬大軍，城內的兵卻不滿千人，但陳憲是個猛人，決定嬰城固守，孤立無援下硬是堅守懸瓠城四十二天，盡管魏軍用蛤蟆車來填城塹，肉薄攻城，在“死者尸與城等”“汝水為之不流”的情況下“登尸以陵城”（《宋書·南平穆王鑠傳》語），卻始終無法拿下這座小城。眼看劉宋援軍即將會合，四月，拓跋燾被迫“燒攻具走”，這次“燾攻城四十二日不拔，死者甚多”“而擄掠甚多，南師屢無功，為燾所輕侮”（《宋書·索虜傳》），從此看不起劉宋軍隊。

三

十萬大軍一座小城都沒攻下，拓跋燾很不服氣，專門寫信給劉義隆。一是對劉宋搞間諜戰、金錢收買這一套表達不滿，“為大丈夫之法，何不自來取之”。你要是大丈夫，就光明正大來打我，別天天搞“以貨誘我邊民”這套。二是公開挑釁，“彼若欲存劉氏血食者，當割江以北輸之，攝守南渡。如此，當釋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鎮、刺史、守宰嚴供帳之具，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終不相縱”。如果你想保全劉氏血脈，就該割讓長江以北給我。如此，我便把江南讓給你居住。不然的話，就趕緊讓你的臣子將領們做好準備，等我秋天去取你的揚州。到那時候，你大勢已去，我絕不饒你。最后還來了句“取彼亦不須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羅門，當使鬼縛以來耳”。

劉義隆本就打算北征，一看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動手，拓跋燾又給他寫了封信，說“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無厭，誘我邊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驅之使還”。我們彼此一直和平共處，是你貪得無厭，老是誘惑我邊民。今年春上，我率軍南巡，就是想看看被你誘騙的我的百姓，順便把他們遷回來。“今聞彼欲自來，設能至中山及桑乾川，隨意而行，來亦不迎，去亦不送。”聽說你打算到我這兒，就來去隨便吧。“若厭其區宇者”，嫌你的地方小，“可來平城居，我亦往揚州，相與易”，咱倆換換地方，你已經五十的人了，還沒有出過家門，這次雖然你量力北上，也就三歲嬰兒的水平，怎能跟我們馬上長大的鮮卑人相比呢。這樣吧“我今送獵馬十二匹并氈、藥等物。彼來道遠，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藥可自療也”。這下劉義隆更氣了，不顧大臣反對，七月，以江夏王劉義恭節度諸軍擔任北伐主帥，兵分三路，大舉伐魏。

這次北魏吸取了懸瓠城之戰中突顯的魏軍騎兵攻堅能力差的教訓，對于劉宋軍隊堅守的歷城、東陽、彭城、壽陽、盱眙等軍事重鎮，選擇在城外野戰，搞不定的拍屁股南下就走。同年十二月，北魏永昌王拓跋仁再攻汝南，成功拿下懸瓠城，活捉守將趙淮，送詣京師斬首。

而信心滿滿的北伐宋軍很快就因為準備不足出了問題，除西路軍一度收復陜城和潼關外，東路軍、中路軍一潰千里。隨著魏軍一路南下，宋軍“莫不望塵奔潰，其降者不可勝數”。十二月癸未，拓跋燾“車駕臨江，起行宮于瓜步山”，實現了飲馬長江的愿望。“甲申，義隆使獻百牢，貢其方物，又請進女于皇孫以求和好。”劉義隆屈服，提出和親，拓跋燾還不忘傲嬌一下。《魏書·太武帝本紀》說：“帝以師婚非禮，許和而不許婚。”這直接把宋文帝整得沒脾氣了。到達長江邊上的魏軍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加之瘟疫蔓延，在占領劉宋河南、山東部分地區后，于元嘉二十八年（451年）二月撤軍。劉宋這次因為江北六州飽受戰亂，國力大損，司馬光稱“自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

元嘉二十九年（北魏正平二年，452年）七月，拓跋燾被中常侍宗愛所弒，始終咽不下北伐失敗這口氣的劉義隆決定趁喪北伐，除部分恢復在許、洛中間一帶的控制，又一次無功而返。元嘉三十年（453年），劉義隆被太子劉劭所殺，“封狼居胥”的元嘉北伐就此草草落幕，空留下劉義隆“華裔混殊風，率土浹王猷。惆悵懼遷逝，北顧涕交流”的傷憾。也在這一年，因為洛陽已被北魏占領，劉宋在懸瓠城僑立司州開啟了汝南懸瓠豫州新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