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范畢業那年，我來到這所偏遠的山區小學任教。

這所學校學生不足百人，很多學生的家離校較遠，學校采取了寄宿制。在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我比其他同行多了這幾樣額外任務：給學生做飯、打飯、查寢、周五送學生回家。一塊兒畢業的同學戲稱我是“男銀環下鄉，既當爹又當娘！”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我，在這里竟然學會了做飯和洗衣服。

這還不算什么，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山里的蚊子出奇多，傍晚太陽還沒有落山，它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我往臉上或者其他裸露的身體部位隨便一拍，就能拍死幾個。蚊子出奇狠：隔著衣服咬下去馬上就有紅疙瘩，癢得能把疙瘩及周圍皮膚撓爛。如果夜晚睡覺稍不注意，挨著帳子的部位就能被咬一片。第二天，上完課后我的主要事情就是邊批改作業邊撓癢。

白發蒼蒼的老校長仿佛看出了我的郁悶，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安排人定期買來蚊香與蠟燭，悄悄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我知道，這已經是他的最大努力了。

隨著氣溫升高，一切都開始浮躁了。青蛙和知了從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嚷嚷著，仿佛要把憋了一個季節的勁兒使完似的。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很多學生從早到晚沒精打采，課堂上昏昏欲睡，課間活動的沒有睡覺的多。我使出了渾身解數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效果仍然不理想。

夜晚，改完了作業，備好了第二天的課，鬧鐘已經指向了10點，我還不能睡，本周輪到我查寢。

剛到學生宿舍門口，里面還有人在說話。哼，已經半夜了，還有“熊孩子”不睡。夜晚不睡，早晨不起，上課沒精打采，看我怎么收拾你們這幫“夜貓子”。

悄悄推開門，手電筒光線所照之處，兩個“夜貓子”還在床上坐著。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老師，睡不著。”

“睡不著？”

“老師，蚊子太多！”另一個學生搶著說。

我發現，這兩個學生的床上竟然沒有掛蚊帳。

“咋不掛蚊帳呢？”我的語氣瞬間緩和下來。

“沒有蚊帳。”

“給家里說了嗎？”

“說了，俺爸說沒有錢買。”說話的學生有些哽咽。

我又照照其他床鋪，沒有掛蚊帳的竟然有十多人。

女寢那邊李老師反饋的信息也不容樂觀，有將近十個女生沒有掛蚊帳。

不要小看這買蚊帳的幾塊錢，對于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山區老百姓來說，這可是“巨款”。十塊八塊，夠一個家庭半年的鹽錢與燈油錢了。要知道，很多學生家里沒有能力繳納幾塊錢的伙食費，只好扛糧食抵。

難以想象，在這么多蚊子的猖狂攻擊下，這些學生是怎么熬過這漫漫長夜的。

我趕緊跑回臥室，把所有的蚊香都拿出來，和李老師一塊兒給幾個寢室都點上，先過了今晚再說。

第二天，提前上完兩節課，我揣上所有零用錢，蹬著自行車，到了二十公里外的鎮上，買夠了26頂蚊帳。經過討價還價，260元，錢夠。

中午，撂下飯碗，我和班里幾個男生爬上學校后邊的小山坡，砍夠了搭蚊帳用的竹竿，一起動手把蚊帳全部支好。

這個夜晚，我和學生一樣睡得格外香甜。

一年兩年過去了，十年八年過去了，三十多年過去了。老校長退休了，我一直沒有走，在這所偏僻的山區小學留了下來。漫長的歲月里，我和其他老師一起，一步一個腳印，汗流浹背，披荊斬棘，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創造著一個又一個奇跡，書寫著一個又一個輝煌。

隨著教學質量的不斷提高，學校規模不斷擴大，現在，這所偏遠的山區小學已經蓋起了寬敞明亮的教學樓、宿舍樓、教師周轉房，添置了計算機、體音美專用教學器材，發展成為全鎮規模最大的寄宿制小學。師生宿舍安裝了空調，配發了液體蚊香，還有專人定時消毒消殺，即使沒有蚊帳，也不用擔心蚊子的騷擾了。

今晚，月光皎潔，整個校園像披上了一層銀紗。如今的我像當年的老校長一樣，已經白發蒼蒼了。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堅持去查寢。整棟宿舍樓靜悄悄的，學生睡得很香甜，幾個小家伙的鼾聲像校園外青蛙叫聲一樣格外響亮。

回到值班室，時間還早。我打開了手機，微信提示一個陌生的人請求加我為好友，我稍猶豫了一下同意了。緊接著，這個剛成為好友的“陌生人”發過來一條讓我目瞪口呆的轉賬信息：2600元，請我接收！

天上掉餡餅了？“陌生”好友轉來一筆“巨款”，我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怎么辦。

緊接著，“陌生”好友又發過來一條信息：尊敬的張老師，您好！還記得三十多年前，您給我們買蚊帳的事嗎，我們就是那些用您蚊帳的學生！是您，鼓勵我們度過了艱苦的歲月，一步步堅持走到現在。今天我們已經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了。我們有能力報答您的恩情了！我們通過李老師，知道了當年您給我們買蚊帳，花了您三個月的工資。今天加倍奉還給您，請您無論如何一定要收下！今后，您有什么困難，隨時聯系我們！您的學生……

原來如此！

沒有絲毫猶豫，我把2600元的轉賬信息立即刪除。因為，超過24小時我沒有接收的話，這筆“巨款”會原封不動地轉回原來的賬戶。我同時告訴他們：買蚊帳的事兒已經不值得一提了。擼起袖子加油干，把愛心奉獻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作者單位：確山縣普會寺鎮白山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