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愚叟

題記：《酉陽雜俎》記載，朗山浪水有魚，長尺許，能飛；飛即凌云空，息時歸潭底。

坐落在溱頭河上游的薄山湖，山嶺崔嵬、樹木參天、湖水清澈，因兼具“漓江之神韻、西湖之靈秀”而成為休閑勝地。游客乘扁舟賞美景吃魚宴，不亦樂乎。然而，當地撐船人講述的有關溱頭河的民間傳說，也別有一番滋味。

話說西漢高帝年間，朗山始置縣。坐落馬鞍山腳下的朗陵城因其北鄰汝南，南抵信州，官道貫通，出行便利，商賈云集，不幾便具規模。城中青樓畫閣，瓦市勾欄，茶坊酒肆，比比皆是；大街小巷，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城南溱頭河，發源于縣城西北一百里許千年嶺，從溝竹向南后匯聚西大河之水，經蘆莊、穿沖口、過猴兒崖、繞大嶺山，從城墻角下方湯湯東去，水里魚蝦成群，河畔土地肥沃。因上游所經多為丘陵山地，九曲十八彎，形成了很多灘涂水潭。溱頭河過猴兒崖往南不遠，一座叫拐頭山的石嶺擋住去路，硬生生把河水折向東流，于是河水在此形成了一個大潭，水色發黑，深不可測。因為拐頭山下面是一條深溝，水潭就叫大溝潭。北側密林幽邃，河灣有一大片荒草野地，是周邊百姓放牧牛羊的好去處。

一年初夏的一天午后，有個小牧童吃過干糧、喝過泉水，躺在樹林里昏昏欲睡。突然天空暗下來，一陣陰風刮過，瞅見拐頭山石壁下大溝潭水竟然旋轉起來，越轉越急，迅即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從漩渦中間爬上來四只大烏龜，緊接著又飄出一頂花轎。正當小牧童驚詫不已時，水里躍起一條飛魚，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岸邊，眨眼間變成了一位妙齡女子。只見她一襲素裝，潔白無瑕，貌若天仙，款款走向轎子，長袖一揮，四只烏龜變成了四個黑衣莽漢，抬起轎子，腳下生風，朝縣城方向疾馳而去。小牧童看得目瞪口呆，使勁揉揉眼睛，仿佛做了一個夢。

第二天，小牧童隨家人去朗陵城趕廟會。中天大街兩旁，商鋪林立，叫賣攤位擠擠挨挨，胡餅、烤肉、雜米粥，棉棗、涼粉、桂花糕，琳瑯滿目，美食飄香，引來各類人等駐足品嘗。小牧童嘴里嚼著葡萄干，隨父親徑奔東門外的蹴鞠場，那里正在上演角抵戲《東海黃公》。用碗口粗青竹搭成的戲臺上，幾個吹鼓手十分賣力，喇叭聲、鑼鼓聲，忽高忽低，時而似山澗溪流，時而如狂風驟雨；黃公手持赤金刀，頭纏紅綢帶，英姿颯爽，和大白虎打得難解難分，引來臺下陣陣喝彩。小牧童被大人擋住了視線，只好從人縫里鉆出來，爬到旁邊的一顆柿子樹上。

小牧童找了個樹杈，騎在上面正看得津津有味，一不小心，手里槲葉包著的葡萄干天女散花般撒落下去，他下意識低頭尋找，突然發現有頂花轎停在樹下。不遠處，一位白衣姑娘正坐在舞臺下的第一排露天雅座邊，嗑著瓜子、品著香茗，有滋有味地看戲，四個黑漢護在一旁，宛如豪門小姐出來尋找樂趣。

小牧童想起來頭天在大溝潭見到的一幕，心里猛一緊張，失聲大叫：“妖精！老鱉精！大魚精！”牧童站在高處，聲音尖細，立即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喇叭聲、鑼鼓聲戛然而止，黃公和白虎也停止了打斗。幾個紅衣捕快手持鋼刀，邊喊著“妖怪在哪里”，邊朝樹下奔來。小牧童用手指著白衣女子說：“那不是？我在大溝潭親眼看見的！”場面頓時大亂，怕事的往外逃，膽大的向里沖，白衣女子和黑漢霎時手忙腳亂，一時動彈不得。眼看要被生擒活捉，不得已施展妖法，平地刮起龍卷風，頃刻黃土彌漫，飛磚走石，行人哀嚎一片。趁著混亂，魚精一行騰云駕霧，方脫險歸淵。

原來這白衣女子是千年白條魚所變，她本來是東海龍王的小女兒，因性情頑劣屢犯神規，被父王責罰化作白魚，發配溱頭河，永遠不得返回東海。她雖遭流放，棲息大溝潭，但玩性未改，經常幻化人形，潛入世間尋找樂趣。這次在朗陵城被人窺破真身，險些丟掉性命，讓她十分惱火。為報復，她當夜在大溝潭興風作浪，瓢潑大雨連著下了三天三夜，洪水泛濫，淹沒了周圍十幾個村莊和大片的田地，附近百姓只得拖兒帶女到拐頭山上避險。白魚精仍不解惡氣，使出最后的招數“水漫金山”。

眼見大水陡漲，即將漫過拐頭山頂，百姓性命堪憂。此時，人群中站出一個壯漢來。只見他腰配金刀，頭纏紅帶，身材孔武有力，兩眼炯炯有神。有眼尖人認出，這不正是朗陵城演角抵戲的“黃公”嗎？黃公雙手抱拳，向鄉親們鞠了一躬，朗聲說道：“眾鄉親切勿慌亂！在下不才，也曾在崆峒山學藝十載，只因天下太平，無處施展，不得已混跡鬧市，逗人取樂，聊以生計。今有魚妖作惡，我等理應挺身而出，解民于倒懸。無奈此孽障千年修煉，妖術奇高，一般道法難以破解，唯以惡制惡，以邪制邪。如冒犯道規，在下一人擔當就是！”

言罷，他讓眾人背過臉去，從暗處牽出一條黑犬。一道寒光閃過，手起刀落，黑犬身首分離。他一把提起無頭狗身，口中念念有詞，將狗血猛地甩向不斷上漲的洪水。說來也怪，狗血所落之處，洪水即刻消退。接著，他解下頭上紅帶子系在狗身上，使勁拋向大溝潭中央，只見潭水劇烈翻動起來，先是幾只鐵鍋大的烏龜四腳朝天漂浮上來，接著一條飛魚從水里閃電般沖上天空，劃過一道白光消失在遠方。

洪水退后，黃公將黑犬之首葬在拐頭山頂，自己浪跡天涯，不知所終。當地百姓為紀念義公恩德，將大溝潭改名叫打狗潭。

也有傳說白魚精并沒有死，她再次受到懲處，打回原形，從頭修煉，為期兩千年。掐指算來，到現在應該已成氣候。但打狗潭一帶當今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可見白魚精已經痛改前非、棄惡從善。值得一提的是，打狗潭所在的幾十里溱頭河段，現在成了大型水庫薄山湖庫區，水里生長著一種叫“翹腰”的當地白魚，一尺有余，狀似佩劍，游速極快，偶爾躍出水面，飛翔數米。這種魚無論煎炸、紅燒、清蒸，都是可口的美味。也許，從禍害百姓到盤中佳肴，是白魚精向人間誠心贖罪的最好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