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叟

蟻蜂鎮楊玉璞故居。（資料圖片）

“九·一八”事變那年，確山縣蟻蜂鎮土生土長的3個表兄弟，正巧都面臨著人生選擇。兩個初中畢業，一個小學畢業，年齡分別是15歲、14歲、11歲。3個人當中，老大少年老成，最有主見；老二手腳利落，點子最多。相比兩位表哥，老三顯得單純，文弱內秀。3個人共同立下誓言，長大了要參加抗日打鬼子，挽救民族危亡。

一

1946年6月的一天，深夜三更時分，中共確（山）桐（柏）縣委負責人楊玉璞，率十幾個人的手槍隊外出執行任務，在返回駐地的路上，聽到大本營孤山沖方向傳來陣陣槍聲，便立刻加快了步伐。

離營地1公里左右，那邊的槍聲由急促變得稀疏。楊玉璞命令隊員分三組靠近營地。突然，迎面傳來幾聲槍響和喊叫，隱隱約約有個人朝這邊跑來。楊玉璞和幾位隊員閃在路邊，走近了發現是手槍隊隊長王百步，右腿有點跛，看來受了槍傷。一問才知道，一股百余人的不明武裝趁黑夜襲擊了縣委臨時駐地孤山沖，留守營地的只有炊事班和兩名警衛員，算上發瘧疾的王百步，只有6個人。敵眾我寡，王百步當即銷毀文件，留兩名武裝警衛負責掩護，自己帶領炊事班突圍，途中炊事班同志被打散了，生死未卜。王百步槍法奇準，邊打邊沖逃了出來，但左腿被子彈擦傷。

看來，此地不可久留，必須把隊伍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楊玉璞命令副隊長立即帶隊向桐柏撤退，他和兩名隊員做了一個簡易擔架，抬著受了傷的王百步去云夢山北蟻蜂鎮老家楊灣村秘密療傷。

據后來得到的消息，炊事班3名同志歸隊，負責掩護的兩名警衛英勇犧牲，孤山沖村里的百姓也有死傷。

王百步傷好后，潛入縣城和地下黨取得了聯系，得知夜襲孤山沖駐地的是縣保安大隊和一部分鄉鎮武裝。“領頭的是縣保安大隊副大隊長，叫魯一鳴。”王百步向楊玉璞匯報。

魯一鳴！楊玉璞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凜，眉宇間頓時擰成了大疙瘩。

二

蟻蜂鎮地處云夢山北麓，四面環山，僅有東面的馬鞍山龍泉口有一條窄窄的大車路通往山外，距駐馬店約30公里。鎮子北頭小學校是當地青年才俊開明鄉紳王子玉一手創辦的，他自任校長，又從信陽市請來了他的兩名潢川縣師范同學執教。不到3年，便吸引了不少周邊鄉村的孩子前來就讀。這天下午快放學時，校長室來了一位身材削瘦、穿長衫、戴墨鏡、手提皮箱的不速之客，客人一進門便隨手關上門，摘掉墨鏡。

“大表哥！”王子玉見了來人，喜出望外。

楊玉璞告訴王子玉，國民黨反動派為獨占抗戰勝利果實，已撕毀“雙十一協議”，發動全面內戰。前不久，反動武裝還偷襲了孤山沖根據地，殘酷殺害駐守軍民。這次來蟻蜂鎮的主要目的就是盡快恢復地方黨組織，加強基層力量，建立敵后根據地。囑咐王子玉晚飯后把鎮西頭的容鐵匠請來，有事相商。

王子玉把容鐵匠叫來后，就從外面鎖上門，在校長室不遠處的一棵楊樹下蹲守著。過了一會兒，只見校長室門口有個黑影一閃而過，然后像蝙蝠一樣貼在窗戶上，顯然是要竊聽里面的談話。王子玉從地下順手撿了一顆小石子扔過去，那人受到驚嚇，飛一樣地逃走了。王子玉悄悄跟在身后，只見那人敏捷地翻過校園矮墻后，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王子玉快步折了回來，把這情況告訴了楊玉璞，讓他迅速轉移。但有一個疑問沒告訴他，那個身手敏捷的窺視者，他感覺有點熟悉。

第二天，王子玉讓媳婦去給鎮東頭的姑姑家送了一籃子雞蛋，順便和表嫂拉拉家常，得知魯一鳴昨晚回來過，放下幾塊銀圓又連夜走了。

幾天后，楊玉璞派人給王子玉捎來一封信。王子玉帶著這封信去了駐馬店，見到了駐扎在火車站附近的河南保安旅三團團長陶守成，換上軍裝當上了副團長。

三

1949年1月，人民解放軍在淮海戰役勝利之后，乘勝追擊，完成了對鄭州以南國民黨軍隊的戰略合圍，河南省解放指日可待。但國民黨軍隊自恃裝備精良，從西、南兩個方向調重兵解圍，雙方形成拉鋸，豫南地區戰云密布。楊玉璞率領我黨領導的民主政府工農武裝大隊，在駐馬店西胡廟鄉一帶偵察情報，組織民工支前。

國民黨確山縣政府縣長涂景堂獲悉楊玉璞在胡廟鄉段莊村活動，立即指派縣保安大隊隊長魯一鳴前去圍剿，同時電請河南保安旅協助行動，企圖將工農武裝大隊一舉消滅。

魯一鳴這幾年因“剿匪”有功，很得上司賞識，可謂官運亨通。但是楊玉璞神出鬼沒，盡管魯一鳴一直在秘密追蹤，但楊玉璞幾次都成功脫逃，頗讓他心中不快。這一次，他覺得是個絕佳的機會，手下有百余人馬，加上保安旅的壓陣，楊玉璞這次就是插上翅膀也難飛出他的手心。

是夜，保安大隊傾巢出動，加上城關附近幾個區地方武裝200余人，將楊玉璞部臨時駐扎的段莊村圍得水泄不通，然后分5個方向往村里推進。奇怪的是，除了偶爾幾聲狗叫沒發現其他動靜。村子中心是一座祠堂，大門緊閉，死一般寂靜。當縣保安大隊縮小了包圍圈，魯一鳴一腳踹開祠堂大門的時候，一顆顆子彈突然掃過來，當場撂倒幾個保安隊員，要不是魯一鳴躲得快，也差點一命嗚呼。霎時，槍聲大作，從屋頂上，從窗戶里射出一顆顆子彈，縣保安大隊人員剎那間死傷一片。

“快叫外圍的弟兄抓緊增援！”魯一鳴惱羞成怒，對著部下大叫。

這時，四周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槍聲，魯一鳴推斷應該是保安旅的援軍到了，于是像打了雞血，頓時來了精神，張牙舞爪、猖狂反撲。

“弟兄們往里沖，抓住他們重重有賞！我們的援軍馬上到了！”

魯一鳴話音剛落，背后雨點般飛來一排排子彈，把魯一鳴和保安隊壓得抬不起頭來。

“繳槍不殺！”

“優待俘虜！”

槍聲稍停，震耳欲聾的喊聲此起彼伏。魯一鳴發現，自己的弟兄已經死傷過半，他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魯一鳴！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的援軍在哪？”隨著一聲呵斥，楊玉璞猶如神兵天降，鐵塔一樣挺立在他面前。

魯一鳴正要舉槍，被王百步一腳踢飛，兩名戰士沖上去將他死死按倒在地。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發現他的外圍保安隊員已經全部繳械投降。押送俘虜的不僅有共產黨的工農武裝大隊戰士，還有身著省保安旅服裝的士兵。

“這……難道保安旅也投共了嗎？”

平時狡猾的魯一鳴，此時如墜五重迷霧。

四

1949年10月1日，縣城東門外廣場人山人海，確山縣人民政府成立慶祝大會暨鎮壓反革命分子公審大會在這里舉行。會后，10余名反革命分子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刑場設在城南蒸饃山下的一片洼地里。隨著一聲聲槍響，一個個雙手沾滿了人民鮮血的反革命分子結束了罪惡的生命。

此時，河南保安旅三團上尉營長王子玉和縣保安大隊大隊長魯一鳴，也被繩捆索綁，后背插上亡命牌，跪在刑場，等待行刑的槍聲響起。

魯一鳴兩眼浮腫、頭發散亂、神情絕望。當他看到面目清秀的表弟王子玉也淪落到和他一樣的下場時，仿佛得到了一絲安慰。他自知作惡多端性命難保，干脆虛張聲勢充一回英雄：“蔣委員長會打回來的！老子20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魯一鳴！王子玉！”

行刑員終于叫到了他倆的名字。王子玉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公審大會宣布自己的那些所謂土豪劣紳反革命罪名，大表哥難道沒有看到嗎？

“上級命令！停止執行！”

隨著幾聲大喊，兩匹棗紅色戰馬閃電般一前一后馳入刑場，兩名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飛身下馬，前面那名把一封急電交給現場負責執行任務的縣公安局局長王百步。王百步看了幾眼便把電報收入口袋，快步向魯一鳴、王子玉二人走來。剛才還在嚎叫的魯一鳴這時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王百步，好像捕捉到了一線生存希望。

但是，王百步徑直走到王子玉身邊，蹲下親自為他拔掉亡命牌，解開繩索，緊緊握著王子玉的手，動情地說：“省里來電了，玉璞同志親自給省委匯報了你的情況，你是革命的有功之臣。子玉同志，這是個誤會，委屈你了。”

等兩名解放軍戰士護送王子玉離開后，王百步看也不看蜷縮在刑場一角的魯一鳴，拔出手槍“啪啪”兩槍，只見魯一鳴一頭倒在地，兩條腿不甘心地彈蹬了幾下，便徹底沒了動靜。

命懸一線被法場救下的王子玉，謝絕了確山縣人民政府第一任縣長楊玉璞的再三挽留，回到鄉里向人民政權交出了所有地契和財產文書，繼續做他的小學校長，一直到退休。一生為國家和地方建設培養了一批批人才，成了當地教育界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革命戰爭時期，他數次緊急關頭解救我黨干部、率部起義的事跡，從來沒有向外提起過。直到他去世后，親屬整理遺物，才從王子玉零碎的日記里得知，自己家里竟然還有這么一位為黨為人民屢建功勛的傳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