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廣

小時候過年，不管是貧是富，家家戶戶都要貼春聯。農村人能自己寫春聯的不多，大多是請識文斷字的人寫。

我們村里上過私塾的韓鳳明老先生不僅識字多，而且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每到過年時請他寫春聯的人很多，他的家里熱鬧非凡。那時，他給社員們寫的聯語大都是“翻身不忘毛主席，幸福感謝共產黨”、“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忠厚使家久，耕讀繼世長”，給生產隊干部寫的是“巧理千家事，溫暖萬戶心”，給生意人家寫的是“貨好人常美，心公客必來”等。春聯上那吉祥的詞句和精美的書法藝術，像靈動的小鳥把人們帶進年味濃濃的氛圍。

年齡不饒人。六十多歲的韓鳳明一個年關下來，幾十戶人家的春聯，把他累得腰酸頸疼。所好的是在他的教導下，他的兒子韓彩田的毛筆字寫得也比較地道，逐漸頂替他年邁的父親寫春聯。

當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學校放了寒假，小孩子沒事整天跑著玩。尤其是臘月廿三以后，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都忙著掃屋、蒸饃、炸油餅、炸麻葉子、趕年集、購年貨。而我卻跑到韓彩田家看他如何寫春聯。他家的床上、桌上、地上全都堆放著鄉親們送來的大紅紙，鋪天蓋地、無處下腳。我看他忙得這個樣子，就主動幫他裁紙、按紙、續紙，他每寫好一副，我就平平穩穩地抬起來放到恰當的位置涼著，以免飽蘸的濃墨流淌。就這樣，我很快掌握了裁紙和寫春聯的技巧。回到家里，我就把新買的紅紙，比照著門框、門板寬窄裁起來，寫罷門對子、寫門心子、再寫橫批。而后寫“出門見喜”、“小心燈火”、“福”、“祿”等。寫完之后，正當我得意之時，竟發現門心子里有一個字寫錯了。這時，紙已用完，怎么辦？我心想，干脆用小片紅紙把那個字寫好后再用漿糊粘上。當我正準備寫時，在我家串門的鄰居對我母親說：“看看你的乖乖才恁大就開始寫門對子了。前年，聽說咱莊有誰寫的門對子還補個補丁。”這下可把我嚇壞了，我也準備這樣辦啊！雖然說者無意，但就象批評我一樣。萬一貼上去，到了大年初一，被老少爺們看到了可就鬧大笑話了。于是，我趕緊問父親要一毛錢，跑到水屯街上買張紅紙重新寫。

大年初一，鄉親們走家串戶、相互拜年，同時，都要瀏覽、欣賞一下家家戶戶門上的春聯。凡是到我家的人，當他們得知春聯是出自我之手后，無不點頭贊許。我深知自己寫的不怎么樣，他們贊嘆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年齡小、敢寫吧。同時，我也從鄉親們和顏悅色的問候與拜年聲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和存在的價值。

至此以后，鄉親們知道我能寫春聯了。每到春節前，幾乎半個村莊的農戶都把紅紙送到我家。寫春聯不僅費時、用心、干不成家務，還得賠上幾瓶墨汁、幾支毛筆、幾張紅紙。一般都是一家只拿一張紅紙，明知道兩扇門或三扇門，一張紙肯定不夠。在這種情況下，父親總是很開明：“都是鄉里鄉親的，托咱孩子寫個對子算個啥。不就是多買張紙嘛，再說，過年了，貼不全不夠味，只要家家門上都紅彤彤的，咱心里也得勁哪。”

那時候，鄉親們過年，肉可以不買，餃子也可以不吃，但對聯不能不貼。貼對聯，一是圖個吉祥，二是把未來最美好的“藍圖”全都描繪在了兩條窄窄的紅紙上，期盼著光景一年比一年好。鄉下人貼對聯可不像城里人那么講究，大門、二門、樹上、墻上、糧茓子上、床梆上……凡是看著順眼的地方都要貼，紅紅火火、煞是燦爛。

為了寫好春聯，盡可能地滿足鄉親們的要求。平時，我就注意收集報紙上的一些新對聯。每年元旦節前，我就到新華書店買一本《農家歷》。沒事時就琢磨點好詞，編出多種對聯來。每年到了春節前夕，就提前為鄉親們準備好各種需要的春聯。就這樣，一直到我參加工作離開家鄉為止。

然而，時下大不相同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動手寫春聯的人卻愈來愈少了。許多人家圖省事，大都購買成套的印刷品，這難免程式化。我個人的感觸是不僅缺少了春聯的墨香，也少了當年的溫情和趣味，更少了個性和創作春聯的快樂感。

春聯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優良傳統，它不僅能使人感受到節日的愉悅，而且能警世勵人、啟迪心靈，故而，人們稱它是我國文藝百花園中一株別致的小花。隨著時移事易，這朵小花面臨著潛在的文化危機，但愿人們能傾心培植它、保護它、弘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