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馬掌

□王太廣

俗話說：“好馬看蹄。”如果騾、馬、驢的蹄子不好，就不能遠行。人們為了保護牲口蹄子和防止牲口在路面上打滑，增強蹄子的耐磨度，便定期給牲口的蹄子釘上鐵掌，如同人在新皮鞋底上釘了鐵掌一樣，走起路“噠噠噠”，神氣十足，腳下生風。

上世紀60年代初，水屯的牲口行旁邊有一棚子，下面壘個專門打制馬掌鐵的爐子。馬掌都是現做的，只要有牲口來，鐵匠爐就會生火打新的馬掌鐵。那天，我看見有個叫坷垃的小伙子雙手拉大風箱。隨著風箱的拉動，爐內紅紅的火苗便躥動起來。鐵匠高肥柱用右手把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鉗到鐵砧上，便和小徒弟崔娃掄起鐵錘一錘一錘地打起來。鐵塊很快變成了鐵條，鐵條又變成了扁扁的“U”形鐵片。被打扁的馬掌鐵放入水盆淬火的剎那間，“呲”的聲響伴著水汽升騰，打鐵人的身影就被湮沒在霧騰騰的煙之中。

鐵匠爐旁邊立有4根胳膊粗的木樁，兩側的頂端各有一道橫梁，像足球場上兩個靠得近的球門。那天，俺隊趕車的李道林牽著棗紅馬來到這里，因為他知道釘馬掌的程序，就把馬直接牽到木樁的中間。高肥柱隨即叫來兩個小伙計，拿一根繩子把棗紅馬的腹部拉緊，上提前后捆得結結實實。棗紅馬便不能亂踢亂刨了。坷垃拿塊厚布把棗紅馬的眼蒙住，用韁繩緊緊地勒住馬脖子。高肥柱身上系著厚厚的粗帆布圍裙，靠緊一根樁子，身體呈騎馬蹲襠式。他撩起一條馬腿，順手放在早已準備好的高木凳上，拿出鉗子把已磨損壞的舊馬掌撬去，拔凈上面的舊釘子，拆下舊馬掌。這時，崔娃遞過來一把又長又寬的鏟刀。鏟刀的把子較長，頂端呈丁字形。高肥柱把鏟刀抵緊腋下，用肩膀發力，輕輕地把馬蹄子上殘留的老舊角質和不規則的部分切掉、切平。當我看到馬腿扭動掙扎時，以為馬被刀子鏟疼了，心里替那匹馬難受。轉身看看李道林，他倒是面色平靜地在觀望。崔娃把爐火中燒得紅彤彤的新馬掌用鐵鉗子夾著放入水中，只聽“呲”的一聲冒起一股煙兒，隨即交給高肥柱。高肥柱很快就把滾燙的鐵馬掌在馬蹄上比了比，看看是否合適，再作修整。

待馬掌鐵涼下來后，高肥柱用鉗子一樣的胳膊緊緊地摟住馬腿，把滾燙的馬掌鐵又穩又準地按在馬蹄子上，拿出含在嘴里的馬掌釘，以45度角向外釘蹄壁，釘子穿過的部位，不會釘透角質化組織，也沒有觸及牲口有神經的蹄筋肉，因而馬兒并不感覺到疼痛。馬掌釘的大頭正好嵌在馬掌鐵的凹槽里，低于馬掌的平面。馬掌釘尖頭穿過馬蹄子的側面露出來，高肥柱再用錘子把它砸倒扣緊馬蹄子里，以防蹄釘脫落。盡管這樣，他每釘一下，我的腳心就痙攣般地疼一下。當4個蹄子分別釘完后，高肥柱才站起來，他挺起腰板，握著雙拳在兩肋間輕輕地敲打，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

高肥柱走到棗紅馬跟前，拍拍馬的腦袋，自信地扭過頭對李道林說：“中了，這掌夠用幾年的。”李道林一邊從衣袋里掏出兩塊錢給他，一邊伸出大拇指，學著電影《地道戰》里的臺詞，笑著說：“高、高，實在是高！”說話間幾個小伙計邊笑邊把繩索解開，李道林拉過韁繩，牽著棗紅馬從木樁里走出來。那棗紅馬揚揚頭，“咴咴”叫過兩聲，“噠噠噠”，邁著斯文的方步，如同在舞臺上演出一樣，打兩個響鼻后，甩幾下尾巴走了一圈兒。在場的人觀察了棗紅馬走路的姿勢，都認為沒問題，李道林才牽著馬兒走開。釘馬掌的一個完整程序剛結束，陳樓大隊賈莊生產隊的賈改名已牽著白騾子在此恭候多時了。高肥柱帶著伙計們又開始重復的程序和動作，給一匹騾子釘掌。我和小伙伴們一直圍著觀看，當然，這些騾子馬中有尥蹶子的，有用后腿蹄踢人的，也有受驚的……雖然此地彌漫著騾馬身上的臊臭味，成堆成堆冒著熱氣的馬糞和鏟刀削下來的隱藏于蹄子里老繭的臭味，但我仍然看得津津有味，不肯離去。

后來，水屯大隊九隊的劁豬匠郭進祿從外地學習了釘馬掌新技術，又購買了一批新材料。附近生產隊的大牲口需要釘馬掌不用跑腿，郭進祿就會騎著自行車、帶著專用工具上門服務。只要不是烈性牲口，他把板凳往牲口腿旁邊一放，去掉舊馬掌，用鏟刀把蹄子切平，隨即從衣兜里掏出一個鐵制的新馬掌。這種馬掌的好處是不再用爐火燒紅馬掌鐵燙馬蹄子，不用比畫馬掌的大小，可以根據牲口蹄子的大小任意收縮或擴張，7個釘眼一釘完事，既方便，又快捷。

驢是獨蹄單甲，蹄甲是U形，中間是空的，也需要適時修剪。為了鏟驢蹄子，郭進祿購買了一套專用工具和配件。他給俺隊的小馬驢鏟蹄子時，都是將一條驢腿搬彎，蹄子橫在板凳上，他的右胳膊腋窩里夾一把鏟驢蹄子的木塊，右手握住鏟刀把，左手摁住驢蹄子，把長長的蹄甲切掉，再將甲窩內的腐質雜物清除掉，然后將特制的U形掌鐵，用制式掌釘“啪啪”釘在蹄掌上就結束了。

騾、馬、驢釘上新馬掌，走起路來精神爽。尤其走在石板上、水泥路上、柏油路上，鐵掌踏地發出“噠噠噠”的響聲，清脆悅耳，成為鄉間的打擊樂。

王太廣專欄：回望鄉村

主要內容：回望鄉村風貌，講述鄉土故事，傳承天中文化，揭示深刻內涵。

個人簡介：王太廣，河南汝南人。生于貧困農村，飽嘗生活艱辛，抒發真情實感，通俗自然親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上發表，《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分別開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