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過年

□王太廣

殺年豬是農村的一件大事。大集體時農村人生活較為清苦，社員們一年到頭難得吃上幾回肉。一首童謠說：“乖乖你別饞，過了臘月就是年；乖乖你不哭，過了臘八就殺豬。”每到春節前，俺生產隊就會宰殺一頭生豬，分給各家各戶。

記得1971年農歷臘月二十三上午，隊長辛鳳林一聲令下，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勞力到豬圈里，把一頭三百多斤的大白豬按住，用繩子綁住四條腿，放在空地上。豬聲嘶力竭地嚎叫，引得我們眾多小孩子在旁邊觀看。靠墻處支了一口大鐵鍋，灌了半鍋清水，鍋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火焰。社員韓振國不緊不慢地磨刀。他不是殺豬匠，而是個瓜匠。因為他長年在菜園地里干活，生產隊里每次分菜，都是他說了算。有的社員嫌分得少、分得賴，當場就跟他吵，甚至罵他，時間長了人們就喊他“孩子乖”（因“韓振國”與“孩子乖”諧音）。因為殺豬是件恐怖的事，膽小的人不敢干。每到生產隊要殺年豬時，沒人敢接招，只有膽大的韓振國自告奮勇干這個活。韓振國磨的那把尖刀足有一尺長。待一切準備停當后，大白豬吼叫著被眾人抬到提前準備好的門板上。看到這種情景，我想到明晃晃的尖刀，就要刺向豬的喉嚨，心里非常害怕，趕緊離開，跑回家了。

我在家待了一會兒，估約摸那豬早被殺死了，就拿了個秫秫面窩窩頭，邊走邊吃，往殺豬的地方走去。小伙伴張妮看見我迎了上去，替我惋惜道：“唉！真可惜你沒看見。”他小聲告訴我說：“剛才韓振國沒能一刀把豬殺死，反而被豬掙開了繩子，脖子上血淋淋的，亂跑起來，韓振國只好拿起大杠把豬打死。”我聽了更加難受。

這時候，韓振國已拿著尖刀在豬的后腿跟上割開一個三角小口。接著拿一根小手指粗、約兩米長的鋼筋棍，俗稱“通條”。先后從兩條腿的割口處分別插入，只見那根“通條”在皮下往豬身上的多個部位捅動、游走，使豬皮和肉分離。然后，他蹲下身子，抱起豬腿，嘴對著口子往里吹氣，腮幫子鼓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臉憋得像個下蛋母雞，脖子里的青筋暴得一根一根的。一只軟塌塌的豬慢慢地膨脹了起來，豬皮繃得緊緊的。為了防止漏氣，韓振國吹罷一側豬腿，就用納鞋底的粗線繩在口子的上方扎緊，接著再吹另一條腿。幾陣大吹特吹猛吹狠吹之后，豬被吹得像氣蛤蟆似的，成了名副其實的“肥豬”。不知是誰說了句“吹豬不吹牛”，引得大家一陣哄笑。

韓振國站起身來，兩手按按兩腮。有大人打趣說：“你吹豬都吹慣了，腮幫子還沒練出來？”“生疼！生疼！”他說：“哪個吹慣！”他看見我手里拿著饃，就伏下身子問我：“我咬口饃。中不？”說罷，張口以待。我看他的嘴唇上粘著豬血，心里想：“你一咬誰還敢吃？”我把那半塊窩窩頭遞到他的嘴邊，說一句：“都給你。”“不了不了，我只是嚇唬嚇唬你！”他邊說邊笑。這時，幾個男勞力已經把大豬放進大鍋里——“死豬不怕滾水燙”，想來就是指的這種情況。這時，張海全拿著葫蘆瓢，一瓢一瓢地舀著開水往豬身上澆。李大毛手握小刮鏟，“咔咔”地刮豬身上的毛，豬毛一綹綹應聲而落，掉在沸騰的鍋里。盡管是冬天，但他們的額頭上還是布滿細密的汗珠。不一會兒，豬毛全部被煺掉。之后，韓振國用鐵鉤子穿進豬屁股上的肉里，大家齊心協力把整頭豬掛在固定好的木架上，終于盼來令我們小孩子激動不已的時刻——開膛剖肚。因為開膛后，我們就可以拿到豬脬子（即豬膀胱），倒出尿，吹滿氣，系上口后，就是不花錢的好玩具：可以當球往空中拋；可以像球一樣，你踢過來，我踢過去；干了可以當鼓敲，咚咚有聲；還可以系在細竹竿上飄著玩。

韓振國輕輕地用刀劃開白亮亮的豬肚皮，掏出腸子叫人整理，然后小心地清理內臟，剔開板油，摘取肝膽肺等內臟。會做豬胰子（即香皂）的李維章迅速把豬胰臟摘下來，放在案板上用斧子砸成黏糊狀，放進一個大紅盆里，用木棍來回攪動，邊攪邊把鍋里融化的堿水倒進去，越攪越黏，越攪越干，干得實在攪不動時才停下來。他用手摳出一塊，雙手很快揉成了香皂的形狀，一下子做了20多塊豬胰子。辛鳳林說，把這些豬胰子放到倉庫里晾干，以后磨油、磨豆腐、修車的時候好洗手。女社員張二妮、熊妮旦、王大梅幾個婦女忙著在一邊翻腸子、倒腸子、洗腸子。韓振國割下豬頭，卸去豬腿后，從豬脊背上一砍為二，兩扇子豬肉相距掛開。接著是過秤，凈肉是240斤，生產隊會計韓彩文很快算出每人可分得九兩肉。分肉時，圍著的人最多，也最熱鬧。韓彩文喊一戶多少斤，韓振國就割多少斤，多去少添，直到分完為止。

殺年豬不僅是我們家鄉的風俗，還是為了迎接新年的祝福。

王太廣專欄：回望鄉村

主要內容：回望鄉村風貌，講述鄉土故事，傳承天中文化，揭示深刻內涵。

個人簡介：王太廣，河南汝南人。生于貧困農村，飽嘗生活艱辛，抒發真情實感，通俗自然親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上發表，《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分別開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