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廣專欄：回望鄉村

□王太廣

“要吃還是家常飯，論穿還是粗布衣；家常飯、粗布衣，知冷知熱結發妻……”戲曲《鍘美案》中包拯勸陳世美的唱段，感動了無數人。粗布衣，就是用自己種的棉花，自己紡的棉線，自己織的粗布，自己做成的衣裳。這種衣服穿在身上，樸實耐穿，自然大方，與土地、茅屋和鄉村的景色搭配得當，看著順眼，穿著心安理得。

小時候，基本上是隊隊種棉花，家家有紡車，人人會紡線。記得母親把生產隊分給的棉花背到大隊加工廠，用軋花機將棉籽與棉絮剝離，然后用彈花機彈花，彈好后的棉花再用來紡線。回到家之后，母親首先用秫稈筳子把棉絮搓成一個個花劑子，用紡花車紡成線穗子。一天到晚，得空就紡，紡得多了就用線拐子牽布。

記得在院子里隔幾米，插幾根木桿，我拉著線拐子來回跑，待固定住了，就成了經線。經線有多長，織出來的布就有多長。需要織條條布或格格布時，先查好多少根白線和彩色線，然后均勻地分布好。經線排好后，再把緯線纏好，放在織布梭子里。接著請來刷布匠刷布，為織布做準備。其實牽布、刷布都還不是布，仍然是線。把牽引好的線，一層一層地纏繞在從我大伯王本軒家借來的織布機的機頭上，然后拉開長長的線，在線上刷一些去掉面筋的漿糊，使線變得硬一些、結實一些。

冬天農閑時，母親除了做飯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織布。織布機有5尺多長、3尺寬，幾乎占滿了整個堂屋。織布機是由機身、踏板、座板、機杼、繒、線軸、卷布軸、梭子等組成的。母親把經好的線一根根穿過繒，分成上下兩層。她坐在織布機的座板上，上身前傾，一手推撐框，一手拿梭子。隨著雙腳有節奏地一踏一抬，兩塊機杼上下交錯，機杼又把穿過其中的經線帶動著并不停地上下交叉。在經線交叉的縫隙里，梭子刷地溜了過去，穿過經線，橫向滑到了另一只手里，接著雙腳交換抬踏，梭子又刷地溜到另一只手里。

母親手中的梭子嫻熟地從左溜到右，又從右溜到左，“咔噠、咔噠”來回穿過，就像一條光滑的魚兒，往返游弋，讓人眼花繚亂。母親的左腳再踏腳板，經線上下錯位，緯線就被編到經線里了。那光溜溜的梭子在紗線之間不停地穿梭，梭子屁股里吐著長長細細的紗線，如同精靈一般在母親靈巧的手中來回竄動。棉布在“哐當”聲中逐漸變長，匹捆越卷越粗。

當母親織格子布時，就把幾個梭子放上不同顏色的線，往來穿梭，布匹就一點點地變長了。母親就像一名汽車駕駛員，手、腳、眼、耳并用，且配合得恰到好處。我覺得很神奇，曾經躺在織布機下面觀看往來不停的梭子。有一次，我乘母親去灶臺做飯的機會，爬上織布機。可我由于慌張，不是把繒線用梭子插斷了，就是把梭子里的線拽斷了，二姐發現后把我轟了下來。

母親在織布時，曾跟我講過一個故事。她說，從前有一個男子到外地求學，結果走到半路又折回來了。他老婆既聰明又賢惠，問丈夫為什么回來，丈夫說想家了。他老婆順手拿一把剪子，把織了一半的布剪斷了，并且對丈夫說，一個人做事要有始有終，不能半途而廢，要不然就跟這剪斷的布一樣，沒法接上了。她丈夫很受感動，二話沒說就走了，結果成了大事。我長大后，才知道這個故事叫“樂羊子妻”。出生在農村大字不識的母親是如何知道這個故事并用它教育自己的孩子，我不得而知，但母親所講的故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并讓我懂得做任何事都要善始善終的道理。

母親忙活了一冬一春，終于把老粗布織好了。她把白布拿到水屯村的染坊里，分別染成了深藍色和古銅色。深藍色的布做棉被的里子，另外給爺爺做長袍，給父親做大襠褲，給我做夾襖和短褂，給姐姐做大襟、襖和布衫，古銅色的布給母親和姐姐做褲子。母親手巧，親自量衣、裁衣、縫衣。她給爺爺做的深藍色袍子，又軟又厚又暖和。她給我做的布衫，初穿時有點粗糙，但越穿越合身，越穿越得勁，越穿越暖和。她還給我和姐姐做了棉襪子、棉坎肩、棉鞋、棉帽子等。

后來有了賣洋線的，母親紡線就少了。洋線的顏色多，織出來的花樣也就多。供銷社送貨下鄉，賣的有白平布、天藍絲平布、藍呢子、黑人字呢、大花子被面等布料。我穿上平布做的衣裳，總覺得沒有母親紡線做的老粗布古樸典雅、舒適保健、冬暖夏涼、透氣吸汗。

斗轉星移，一直被人瞧不起的老粗布，如今返璞歸真成為人們追求的新時尚。當人們穿了多年的各色化纖衣物后，感覺還是純天然的老粗布穿著舒服。

老粗布的平實普通品質，是否已經長入人們的骨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