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國勝

“過年”，自古至今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字眼。我的老家和其他村莊一樣，也是一個普通的小村莊。我十來歲時，村里只有千余口人，過年的場景雖比不上城市的燈火輝煌，但也是熱鬧非凡、樂趣無窮。上小學時我們家有六個孩子，全家八口人，這在當時的小村莊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了。我在家排行老末，是家里的“嬌寶蛋”，當然一到過年最高興的就是我了。

那時的過年是個大概念，從臘八一直到二月二，都充滿著濃濃的年味兒。喝了臘八粥人們就開始考慮過年的事了，過了臘月二十就開始“亂市”了。村的東面是沙河店集，逢雙日趕集，村的西面是板橋集，逢單日趕集，但過了臘月二十以后就不再分單雙了，所以叫“亂市”。“亂市”以后人們就開始爭先恐后地去趕集，把家里的紅薯、粉條、蘿卜等農產品拿到集市上賣點零花錢，然后再購置些花布、八角、門畫、鞭炮等過年用品。“二十三，好面、火燒、豆腐湯”，也就意味著正式拉開了過年的序幕，零星的鞭炮聲不絕于耳。家家戶戶開始磨豆腐、下粉條、做燒酒，時不時地還會傳來幾聲殺豬宰羊的“嗷嗷、咩咩”聲。“二十八貼花花”，家家戶戶門口都要貼上寫滿吉祥語的春聯，“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故鄉今夜思千里，愁鬢明朝又一年”。包括牛車、石磨、面缸、灶臺等也都要寫上一句吉祥語，以求來年風調雨順、幸福安康。

除夕到初一，是過年的高潮，也是年味兒最濃的時刻。一家人不管身在何處，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在年三十晚飯前趕到家，圖的就是一個團圓。我清楚記得，從年三十下午開始，母親和姐姐們就一直在廚房忙碌著，有蒸饅頭的、有做油炸的、有剁餃子餡的、還有剔骨煮肉的，總之是忙得不亦樂乎。最后是包餃子，全家人齊上陣，有揉面的、有搟面皮的、有包餃子的。餃子的樣式也是各種各樣，有的像彎彎的月亮，有的像小魚，有的像棉花殼，有的則像金元寶。有時還要在個別餃子里包上硬幣，據說誰能吃到帶硬幣的餃子，誰就能在新的一年里發大財。只有我悠閑自在，手里拿了一把“摔炮”“旗火”“雙響炮”等，一會兒放個這，一會兒放個那，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除了鞭炮，最讓人向往的莫過于那頓美味的年夜飯了，尤其是我，早已垂涎欲滴。“開飯啦！”終于，母親發出了命令，我從外邊如餓虎撲食般沖到飯桌旁。哇！真是豐盛極了，這紅燒肉不油不膩、肉質鮮嫩，真是天賜佳肴；這油炸丸子外酥里嫩、刀工精細，讓人回味無窮；這炒素菜，翠中透綠，脆中帶甜，令人嘖嘖稱贊。于是，我趕緊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最后的壓軸飯當然是餃子了，這也是年夜飯的核心，多少人千里迢迢趕回家，不就是為了這碗團圓餃子嗎！

晚飯后就進入了“除夕”，人們開始“熬夜”了，也就是一家人圍坐在火堆旁敘舊，各自談談一年的收獲、明年的美好愿望，個個如數家珍。小孩子們叫“熬棉襖”，大人告訴我們，只要堅持“熬棉襖”，第二天就可以熬一件花衣服。半夜之后，也就是城里人說的新年鐘聲敲響后，一家人在哥哥的帶領下，來到院子里，哥哥站在院中央，點燃了一掛長長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炮聲持續了足足有十多分鐘，響聲震耳欲聾。

第二天一大早，每個人都是要自覺早點起床的，據說若是被別人叫醒就不好了，至于怎么個不好法，大人們也沒個解釋，至今我也沒弄明白。我總是睡到最后，于是母親就用巴掌拍拍我的屁股，示意我該起床了。起床后我就悄悄跑到鄰居家的院子里，看看誰家的炮紙最多，順便再撿幾個啞炮。早飯后，就開始了大拜年，成年人穿著整齊的干凈衣服，三三兩兩走到街上，見面就是雙手抱在胸前互問“過年好”。小孩子們穿著花花綠綠的新衣服，手里攥著幾個小鞭炮，在人群里嘰嘰喳喳、鉆來鉆去。老年人守在家里把火堆攏得旺旺的，而且桌上還要擺上瓜子、香煙和糖果，等待著晚輩來拜年。我家由于輩份較高，來拜年的人是絡繹不絕，問候的話語更是耳熟能詳。然后大家輪流圍坐在火堆旁，幾乎沒有男人是不抽煙的，所以不大一會兒，滿屋子就變的煙霧繚繞。閑聊中，有對春種秋收提見解的，有對鄰居瑣事家長里短的，還有對時事政治進行品頭論足的，真叫個云山霧罩里侃呀！

初二開始走親戚，首先是姥姥、舅舅家，其次姑姑、姨家，再就是舅爺家、表爺家、表姑家、表叔家、同學家、戰友家……一直走到正月十五。小孩子爭著走親戚，主要是為了掙壓歲錢，盡管當時每次只有三角五角的，但一個春節下來，也能把兜子塞得滿滿的。走親戚的禮品并不貴，就是一包各家自制的油炸果子，你拿到我家，我再拿到他家，拿來拿去本來封得嶄新的有角有棱的黃紙果子包，最后卻被果子油浸得黑乎乎的，甚至開口或裂縫。調皮的孩子就會順勢摳出一兩塊偷吃掉，更有搗蛋的，為了不減輕重量，再偷偷地塞進個小石頭。反正這些果子在親戚家相互“周游”后，誰也弄不清哪包果子是誰拿的了。過了十五，親戚走完，年也該收尾了。

從十五到二月二，人們又陸續奔赴到各個崗位，開始了新一年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