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軍

確山縣城南的盤龍山公墓南側，蒼松翠柏掩映著許多墳墓，其中一座墳墓格外引人注目。并非是這座墳墓特別高大，也并非墓碑巍峨壯觀，引人注目的是該墓碑兩側雕刻的一副挽聯：上聯是：“技藝精湛，男女演員憑君一板一眼，使念唱做打平添韻味”，下聯是“道德高尚，文武大戲賴公千敲萬擊，讓生旦凈丑更增光輝”。這副挽聯雖不十分工整，但道出了逝者一生職業、道德、技藝和貢獻。也正是生前好友送他的這副挽聯，使來公墓祭掃的不少人駐足品評，勾起人們對這位逝者的回憶與思念。

這位安息在墓中的逝者，就是確山縣豫劇團原團長兼司鼓余新榮。

余新榮

一

余新榮，男（1942～2013年），中共黨員，確山縣新安店鎮人，自幼酷愛戲曲，又有音樂天賦，特別是對司鼓這一行當十分鐘情。他小時候好看戲。別人看熱鬧，他看演員表演，看劇情，更喜歡看司鼓如何指揮。

1955年，不滿14歲的余新榮初中畢業時，正趕上確山縣豫劇團招收學員，他毅然前往報名，順利通過考試進入縣劇團，拜確山豫劇團名鼓師戚玉堂為師，專職學習司鼓。余新榮聰明好學、虛心勤奮、吃苦耐勞、刻苦鉆研，在老師悉心的指導下，他的技藝得到很大提高，兩年后就能單獨登臺司鼓，指揮文武場面。但他從不自滿，除堅持正常練功外，一有空閑時間，就背上板鼓和手板，一個人到盤龍山上的樹林里練功。無論嚴冬盛夏，他一年四季從不間斷練功，成了戚玉堂老師最勤奮、最有造詣的得意門生。后來戚老師調到縣供銷社工作，確山縣豫劇團的司鼓就由余新榮一人挑起了大梁。

“文革”期間，因受極左路線的影響，本來親如一家的劇團演員分為兩大派，勢同不共戴天的仇敵。劇團兩派都忙于鬧革命，誰鉆研業務就是走“白專”道路，根本沒法排戲。余新榮雖然無法改變當時的現狀，但他心里明白“藝術什么時候都會有用，只怕你藝術不精。”因此，在10年動亂中，他一直不丟掉手上的技藝，抽空就堅持練功。“文革”結束后，經過撥亂反正，劇團雖然恢復了演出，但人心離散，演技荒疏，原先的兩派都心存隔閡、互不服氣，演出質量更無法提高。確山縣豫劇團還曾一分為二，各自為政。后來兩團雖合在了一起，但換了幾任團長，誰也沒本事把劇團搞好。

二

1985年前后，劇團進行改革，縣政府下文件，將年紀偏大、不適應在劇團工作的26名演員調離，又招收了10多名年輕演員進入劇團，大家民主選舉了余新榮擔任確山縣豫劇團團長。當時，余新榮面對的是一個隊伍青黃不接、服裝道具破爛不堪、一無所有、縣財政又沒錢扶持的爛攤子。很多了解劇團的人都說：“寧領千軍、不領一團（劇團）。老余也沒長三頭六臂，也不會屙錢，想讓劇團起死回生，怕是‘希望她娘哭半夜——沒希望啦’”。老余是個硬性子人，說話做事耿直認真，凡是他答應的事一言九鼎，說到做到。面對眼下劇團這個爛攤子，面對社會上種種質疑，他公開在會上說：“社會上的各種說法一點兒也不假，事實上咱劇團就是這樣，咱大家也有目共睹。但我相信‘地在人種，事在人為，人在人領導’。我老余沒啥本事，我也不愿當這個團長。既然大家選我當，是對我的信任，我有信心帶領大家走出困境。咱們大家都爭口氣，丟掉過去的恩恩怨怨，丟掉劇團過去松松垮垮的舊作風，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大家都刻苦鉆研業務，排好戲，提高劇團的演出水平，咱共同干出個樣來，徹底扭轉社會對劇團的看法。如果大家都聽我的，三年不改變劇團現狀，我自動辭職。”

老余的一番話，等于立下了軍令狀，根本沒有回頭的余地。其實老余自從答應了當團長，就沒打算回頭。但實際干起來，談何容易？首先戲要重新排，角兒要重新分。老余大膽啟用年輕演員，給他們壓擔子，讓他們演主角。演員不夠他四處找，一旦發現哪里有基礎好、有培養前途的演員，他都親自登門做工作，立即招入劇團。排戲中，他嚴格要求按正規表演程式，一招一式、一個臺步、一句唱詞、一個眼神都不能馬虎。他一再強調：咱是正規縣劇團，不是業余劇團，念唱做打必須一絲不茍，臺上“一分鐘，臺下10年功”、“要想演藝精，必須下苦功”，你演好戲首先是為你自己爭光添彩，第二才是為劇團爭榮譽、留名聲。只有“有為”，才能“有位。”

一次，作為劇團主要演員的妻子演戲時忘了一句臺詞，含糊過去了，觀眾也不注意，但余新榮不能容忍。一下場，當著眾人的面，他給妻子一巴掌。很多人指責他過分了。他說：對自己人不過分，咋要求人家？可老余對其他演員工作上雖然要求嚴，但生活上卻關懷備至。一些新招收的外地演員，經常吃住都在他們家，使大家感到十分溫暖。

演員解決以后，錢成了令老余頭疼的大問題。添服裝道具要錢，添燈光音響要錢，出差、打印都要錢，演員排戲開工資更需要錢。沒法，老余只好到處向親戚朋友借錢，再墊上自己夫妻倆半生的積蓄，才算勉強渡過難關。為了排戲，他率全團演員日夜加班加點。別人排完戲可以休息，他還要整理思路，總結一天的經驗教訓，考慮下步的工作計劃安排，根本沒法休息。他經常熬得兩眼通紅，靠喝濃茶來提精神，人人都說他真成了“拼命三郎”。

三

經過近兩年的整頓、提高、努力拼搏，確山縣豫劇團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演員水平步步提升，不少年輕新秀文武兼備、嶄露頭角。這些男女青年演員形象好、唱腔好、身段好，每次登臺都受到觀眾的好評。

老余還和班子成員研究決定：發基本工資加主角兒補助、場次補助、加班補助、承包裝卸臺（裝卸車）補助，演員在臺上因唱腔或表演贏得觀眾喝彩一次獎勵10元；舞臺上演員和樂隊，若出現跑調、忘詞、錯詞、失誤、誤場等，每次扣10元。這些措施極大地調動了全體演職人員的積極性，出現了人人鉆研業務、勤學苦練、爭演主角、多演場次、爭著裝臺卸臺、爭著裝車卸車的大好風氣。

確山縣豫劇團就是在這個時期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演員。至今，河南省豫劇院二團及駐馬店、漯河、周口、湖北十堰等省市豫劇團，都有當年確山豫劇團的骨干演員。由此可見，老余為豫劇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

當時確山豫劇團排演了《下河東》、《探陰山》、《火龍女》、《四姐下凡》、《啞女告狀》、《繡花女傳奇》、《對花槍》、《飛奪瀘定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朝陽溝》等30多出優秀傳統戲和現代戲。其中《徐九經還鄉記》、《火龍女》、《假縣官巧斷奇案》，分別在市戲劇匯演中獲獎，10多名演員多次榮獲一、二、三等獎。確山豫劇團當時在全市縣級劇團中實力雄厚、行當齊全、陣容整齊、演藝精湛、作風優良，達到鼎盛時期。一時間，確山縣豫劇團名聲鵲起，不僅駐馬店周邊各地市紛紛他們邀請演出，他們還應邀赴河北、山西等地演出。

四

這種現象和聲譽，是確山縣豫劇團多次在與外省市豫劇團對戲中，憑借強大的實力比拼得來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在多次對戲中，確山豫劇團對敗過省級劇團、市級劇團，收獲過優勝錦旗幾十面和不少獎金、獎品。一次，確山縣豫劇團在山西和某市劇團對戲，從上午對到夜晚，連飯都沒顧上吃，老余更是連戲臺都沒下，一場連一場。直到確山縣豫劇團大獲全勝，他才想起已經15個小時未上廁所。在廁所里，他一泡尿尿了十幾分鐘。

一次，老余率劇團在河北演出，已調到確山縣文化館工作的妻子患了嚴重的膽結石，急等著做手術，必須老余簽字。可老余根本顧不上回家，妻子只好忍著疼痛，趕到劇團演出地醫院做手術。動手術前，老余雖趕到醫院，但他簽了字就走，只派了演員家屬照顧妻子。直到夜里演出結束，他才又趕到醫院。當看到從妻子膽囊里取出的一大把石榴子樣的結石時，老余掉淚了，他感到有愧于妻子。他感覺自己愧對妻子、兒子、女兒、孫女、外甥女，他也想多陪陪他們，享受天倫之樂。可他真的很忙，他帶領劇團長年在外地演出，一年在家的時間還不到一兩個月。

正是老余的付出，換來了確山縣豫劇團的華麗轉身：上世紀80年后期，每年演出400余場，在全省創造了奇跡。劇團不僅還完了債務，還添置了全新的服裝道具、燈光音響、字幕布景等，更增加了演員的收入，使劇團第一次有了公共積累。為此，老余成了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他感到身上的責任更大、肩上的擔子更重，決心把一生都奉獻給黨的戲劇事業。

1991年，河南省召開全省文化藝術界“雙先會”，確山縣豫劇團被評為全省豫劇團唯一的先進集體。余新榮參加了全省“雙先會”，并在省人民大會堂作了典型發言。

2013年，剛剛71歲的余新榮因患癌癥而不幸去世。是他把確山縣豫劇團帶上輝煌的巔峰，他的事跡被確山縣文化藝術界的同仁們一直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