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行走的沉默歌者

——讀孫友民詩集《呼吸》

□胡天翔

孫友民的詩集《呼吸》封面。

詩人內心蒸騰的“墑情”，終會讓詩歌的種子發芽、抽枝。

繼《月河邊的鴿子》、《月光車票》后，2017年的冬天，我們又讀到孫友民的詩集《呼吸》。詩集《呼吸》分三輯，以《清波引》、《燕歸梁》、《醉扶歸》三個詞牌名命名，書寫了詩人“我眼睛里的”、“我熱愛過的”、“我個人的”三個維度的世界。在多次閱讀三輯詩作后，我想用“行走”、“故鄉”、“中年生活”三個詞來切入詩人的三個維度，希望以個人的感覺和淺陋的語言，將一個沉默歌者簡單而又深沉的詩歌世界展現一二。

流淌的行走詩意

閱讀《清波引》里的詩作，我像是看到了詩人的“行走”。

詩人在田野里“行走”，聽到“歌聲撲面而來，蓋過初夏作物們閃爍其詞的交談/歌聲在麻雀的翅膀上閃亮，在楊樹梢上筑巢/歌聲，一直把太陽唱落/把新月喊出來。”放聲歌唱的人遠離城市喧囂，貼近自然生靈，這首詩清新灑脫，是不是放聲歌唱的人身上，也倒映著詩人的影子呢？在《鍍亮》連環遞進的吟唱里，陽光溫暖萬物，勞動鍍亮莊稼，大地反哺人間，生命生生不息。而《明媚》里，寫花之美不在花開在花落，寫人之美在對逝者雖死猶生的懷念，也是通透人生的感悟啊。

在田野里行走，《春分日道中遇油菜花陣及風》中詩人寫油菜花一般的姑娘和她們漂泊、酸澀的生活；遇到《在春水上栽秋風的人》，他犁地、撒種、栽秧苗，讓田睜開了眼睛，麻雀有了道路；遇到《村莊》，升騰的漢字讓“村莊”籠罩著靜穆和吉祥；遇到《羊群》，用民歌捻成羊鞭的牧羊人和他的“羊群”橫穿麥田，遇到了山坡、鳥語和行人；走在練江河畔，詩人聽著《豫南寒風》的《聲音》，讓一顆灌滿北風的心，看見了春天，看見三月靜靜傍晚的一場《春雪》。

在書籍上“行走”

詩人也在書籍上“行走”，那是閱讀。從古至今，由國內到國外，詩人的閱讀范圍很廣，涵蓋小說、詩詞、攝影，甚至還有縣志。如詩人夜讀《汝南郡志》寫下縱橫捭闔、氣勢蓬勃的《汝南王巡行的春宵》。重讀《蝶戀花·答李淑一》，詩人寫下：“余音裊裊，滋養了幾代人的靈魂和愛情。”孫友民喜歡閱讀西方現代小說，《月光車票》就有詩人閱讀博爾赫斯小說而寫的詩歌《英雄時代》，今天又讀到了《日瓦戈的離別》和《掌管黑白的人》。而《兩種春天》則是寫詩人欣賞攝影作品受到的猝不及防的心靈觸動。

詩人還在音樂的旋律上“行走”，那就是聆聽。詩歌《十月風聲》是寫給1901年的拉赫瑪尼諾夫。為什么寫給1901年的拉赫瑪尼諾夫呢？1901年11月，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走出沮喪的心情，完成《第二鋼琴協奏曲》并親自擔綱獨奏，獲得成功，重獲自信，創作進入新的高峰。有過痛苦，方能超越痛苦；《十月風聲》的詩句里大氣中有風骨，慈悲里有力量。

田野組詩是詩人感受草木、村莊、山石、河流的呼吸寫下的清新詩句，見證詩人對淡泊、寧靜心境的追求；勞動里的光系列則是詩人從耕田者、環衛工、貨車司機、電力工人等平凡人的勞作中挖掘出閃光的詩意，可見詩人的平民情懷；而聆聽音樂，閱讀文學作品，則給詩人向上的“引力”；它們算是詩人所見的“清波”吧，它們讓詩人未囿于塵世的喧囂、生活的瑣碎，是詩人重啟了詩歌之旅的“外力”。

樸素的故鄉之歌

《燕歸梁》里的“熱愛”，多是寫給故鄉和親人的。

往大了說，“故鄉”是豫南平原、是駐馬店、是驛城。這從《駐馬店的春天和往事》、《秋風路過的驛城》等詩歌的標題能看出來，而《解放大道》、《汝水湯湯》則是駐馬店的道路和河流。《汝水湯湯》寫在汝河兩岸生活的人們和汝河對這片土地的滋養。《駐馬店的春天和往事》、《秋風路過的驛城》寫了驛城的命名和春天，稍感遺憾的是在“往事”里，沒提及75·8的大水和伴著衛星上天的謊言，少了詩歌的痛感。喜歡《解放大道》，因為“迷途的孔子,搜神的干寶,秦相李斯，教授秦觀/都曾從這里蹚過”，因為“一條路，每天都在新生的樹葉下/敘述流水的故事——火一樣提著裙擺涉水而過的少女/北岸高級中學里直沖云霄的誦書聲/比風更快的那些鋼鐵邏輯的精靈……”還因為“不知村莊是車站的終點/還是車站是村莊的終點”，詩人對“解放”思辨的解讀，讓我們辯證地看待工業和農耕，城市和鄉村，傳統和未來。

稍加縮小，“故鄉”又成了后孫莊，或者一塊麥田。這里的后孫莊，是《祭亡靈書》里先輩們的墓碑、墓碑前的柏樹和對先輩的懷念，是《過老宅記》里三代人眼中的老宅，是《夢記：奶奶的空煙囪》里對祖母的生活以及祖母逝世的記憶。

故鄉因是親人所在的地方，總給人溫暖。承接《月光車票》，《燕歸梁》里也有很多寫親人的詩作。《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里中年父親還在書寫女兒出生時的清晰記憶，《歡迎辭》則是做了外公的喜悅和對外孫的祝福，《除夕夜阿杰的一個眼神》、《這一天》寫愛人目光里的溫暖，寫中年夫妻平淡生活里相伴而行的幸福，詩的意境和主旨再次提升。

燕子歸于梁上的巢穴，游子回望故鄉的人事。《燕歸梁》里的詩作如一首首樸素、深情的故鄉之歌，展示著詩人的一顆赤子之心。

沉默的中年生活

《醉扶歸》是關于“我個人的”的詩作。

再具體些，我覺得是寫“個人中年生活”的詩作。

為什么說《醉扶歸》里的“中年生活”是“沉默”的呢？我的理由一是友民先生內斂真誠的性格，做事作詩不喜張揚，待人助人多用真心，不求聲高達遠，唯愿俯仰草木；二是《醉扶歸》是詩人反觀自我、審視身心而默默挖掘出的詩意，這些詩作也多是“沉默的詩歌”。

作為一個小說習作者，企圖透過詩歌去解讀一個詩人的簡單心靈和幽深思想，我怕會詞不達意，甚至南轅北轍；不過，我覺得可以把閱讀《中年生活》作為理解《醉扶歸》的捷徑；因為，如果把《醉扶歸》（也包括詩集《呼吸》）里的詩歌比作一棵樹的話，《中年生活》就像是粗粗的樹干，其他詩作就像是從樹干上逸出的枝條。推薦大家閱讀《中年生活》這首詩。

當一個詩人能聆聽到草木、鳥獸、泥土、石頭、河流、廟宇發出的深沉的、史詩般的呼吸聲時，不管他的腳步是否跨過詩歌的“法門”，他緩慢或迅捷的“行走”都應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