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無端滿故城

——李白鳳《東籬秋色》軼詩考

□張承訓

 李白鳳(1914年3月14日~1978年8月18日)，原名李象賢,曾用名李逢。祖籍北京，生于成都，定居開封，我國現代著名詩人、作家、學者、書法篆刻家。1954年由山西到河南大學任教，1957年被劃“右派”，1978年在開封病逝。在20多年的艱難困苦中，李白鳳潛心學術，筆耕不輟，撰寫了《東夷雜考》《古銅韻語》等80多萬字的學術著作，創作了數以千計的舊體詩詞和書畫篆刻作品，讓世人驚嘆和敬仰。

由于和李白鳳的大公子李惟微老師有深厚師生之誼，筆者有幸得到一件和李白鳳有關的書畫作品。2007年，在駐馬店任教多年的李惟微舉家遷往重慶。臨行前，他將部分書刊及字畫贈給我作為留念。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一幅書畫作品《東籬秋色》（這件書畫的左上首有“東籬秋色”的題字，筆者故有此稱）。這件作品的背面，李惟微寫有“武李桑合作”的字樣。李老師告訴我，這幅字畫是武慕姚、李白鳳和桑凡三人的合作作品，桑凡作畫，武慕姚題字，李白鳳題詩。李白鳳的題詩為：秋色無端滿故城，東籬兀自掇繁英。狂來欲買屠蘇酒，猶恐旁人問姓名。對于這幅字畫，我一知半解，不曾深究，但一直精心保存。

2014年是李白鳳誕辰100周年，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包括《李白鳳詩詞集》在內的李白鳳文集。由于近年來寫舊體詩的緣故，更由于對李白鳳的由衷敬仰，筆者買到了一本《李白鳳詩詞集》，悉心閱讀。在閱讀過程中，筆者得知《李白鳳詩詞集》收錄李白鳳詩詞628首，而根據推測，李白鳳創作的詩詞應在1000首以上，他有大量的詩詞作品遺失了。筆者由此想到，本人所保存《東籬秋色》畫作中的題詩，在《李白鳳詩詞集》中沒有收錄，也應當是李白鳳的軼詩之一。

為了證實我的想法，筆者特意進行了一番認真的考證。

一、《東籬秋色》畫書詩印考

在幾天時間里，我對《東籬秋色》這幅作品反復揣摩，對原來不甚清楚的署名、印章等各個問題進行考證。據李惟微老師說，這幅字畫是武慕姚、李白鳳、桑凡的合作作品。但細看整幅字畫，上面并沒有武慕姚、李白鳳、桑凡這幾個字。畫面的主體是紅色的雞冠花葉和黃菊花叢，圍護著一塊側立的石頭。右下角有一“孟伯染翰”的白文鈐印。左上角部分上有“東籬秋色”隸書題字，落款為“華松弟囑鈍庵寫拙叟題乙卯蒲節后二日”，緊挨有“寄瓢酒人”的白文鈐印。下有一首題詩：“秋色無端滿故城，東籬兀自掇繁英。狂來欲買屠蘇酒，猶恐旁人問姓名。”落款為“乙卯端節后二日李逢”。緊挨有“李”、“逢”白文對章。

據我所知，李逢即是李白鳳無疑。但“孟伯染翰”中的“孟伯”是誰呢？“鈍庵”是誰呢？“拙叟”又是誰呢？“乙卯”是哪一年呢？經查詢，施蟄存在《北山樓詩》《夷門三子墨妙歌》序中稱：“余于書法，尚北碑薄南帖，主篆隸卑行草。此蓋從書法藝術之美學觀點言之，亦取剛舍柔之旨耳，非謂今人日常作字亦當用篆隸也。梁苑武慕姚桑孟伯李逢，近各以所書見惠，大有清剛之氣，喜而作夷門三子墨妙歌以張之。”但施蟄存另一版本的《夷門三子墨妙歌》序為：“余于書法，尚北碑薄南帖，主篆隸卑行草。此蓋從書法藝術之美學觀點言之，亦取剛舍柔之意耳，非謂今人日常作字，亦當用篆隸也。梁苑武慕姚、桑鈍庵、李逢，近各以所書見惠，大有清剛之氣，喜而作夷門三子墨妙歌以張之。”施蟄存所指夷門三子系武慕姚、桑凡、李白鳳，故由施蟄存文中可知桑孟伯、桑鈍庵即為桑凡。另據確切資料，桑凡保存有李白鳳贈他的一幅篆書對聯“借書恒過我沽酒每邀君”，這幅對聯的上款為“鈍庵兄正謬”，可見鈍庵即為桑凡無疑。由此可知“孟伯染翰”為桑凡之印，這幅畫是桑凡所畫。又查詢，“拙叟”是武慕姚的號，“寄瓢酒人”為武慕姚用印之一。由此可知“東籬秋色”四字隸書為武慕姚所題。隸書正是武慕姚最擅長的書體。“乙卯”年是1975年，“蒲節”、“端節”皆指端午，由題字題詩落款可知這幅作品產生的具體時間是乙卯年五月初七，陽歷1975年6月16日。當時“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可以理解作畫、題字、題詩者三位都沒有用本名。綜觀這幅作品的詩書畫印，筆者斷定，此作品應是李白鳳、武慕姚、桑凡的真跡。

二、李白鳳詩同類用詞用語及詩意考

這幅書畫作品的題詩是李白鳳無疑，但這首詩是否一定是李白鳳的原創呢？經筆者對李白鳳有關詩詞用詞用語特點及詩意進行梳理分析，這也是肯定的。

其一，李白鳳題畫詩中有頻繁用詞“無端”二字，本作品題詩也有“無端”二字，這二者是一致的。經筆者統計，《李白鳳詩詞集》題畫詩有40余首，其中七絕22首。但在這22首絕句中竟然有三首詩用到“無端”一詞。如題任渭長《瘦景憐春圖》：滟瀲湖光黯澹裳，何緣深鎖黛眉長。無端誤持團圓扇，嚇得梅花不敢香。如《冷艷》：冷艷浮香印酒痕，含葩吐蕊俱消魂。無端錯識孤山路，點綴明場誤后昆（這首詩和作品中題詩作于同年，詩后作者署款：乙卯冬月初學寫梅時年六十有二，玄九李逢）。如《題桑凡雙清扇面》：無端老至食猶寒，熒惑驚心筆力殘。莫怪先生輸丑態，雙清畢竟勝三酸。《東籬秋色》題畫詩中有“秋色無端滿故城”的句子。該詩是李白鳳原創詩作，這是證據之一。

其二，《七哀吟》中的李白鳳詩作紀時常用語有“端節”一詞，本書畫作品題詩落款時間為“端節后二日”，這二者是一致的。端午節有端陽節、蒲節等說法。在《李白鳳詩詞集》《七哀吟》部分，筆者注意到，《七哀吟》一詩后署：六三年端節作。《遙祭柳亞子先生五首》一詩標題后署：五九年端節口占。《再祭柳亞子先生》一詩標題后署：七〇年端陽節作。《丁巳端節遙祭柳老，兼柬尹、陳端木諸公四首》一詩標題直接表明端節。這些例子證明李白鳳在詩中紀時習慣把端午節寫作端節。該詩是李白鳳原創詩作，這是證據之二。

其三，辛亥雜詩五十五之“掇取”及詩意和本題畫詩有某種自然相應的用詞及詩意聯系。

《辛亥雜詩五十五》為：落紅如雨墮前川，萼化芳塵蕊化煙。我擬俯身勤掇取，有心無力倍堪憐。本題畫詩為：秋色無端滿故城，東籬兀自掇繁英。狂來欲買屠蘇酒，猶恐旁人問姓名。前者是1971年作，后者是1975年作。這兩首詩的創作時間相距4年，但二者有相同的用詞，詩意是相通的，風格是相同的。該題畫詩是李白鳳原創詩作，這是證據之三。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東籬秋色》題畫詩應是李白鳳可貴的軼詩之一，這首意味深長的小詩給人以無限的回味和思考空間，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

謹以此文表達對李白鳳先生的景仰，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