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月亮的距離

□趙大磊

今夜，當一輪明月透過樓群的縫隙，將清冷的月光灑在門前的桂樹上時，我獨坐在暗香浮動的樹影下，聽著來自墻角和草叢中寥落的蟲鳴，內心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涼薄。

是的，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樣一種氛圍中，一個作客他鄉的游子不可能不懷鄉思親。沒有漂泊在外的經歷，你斷然不能理解他面對一片飄飛的落葉、一只殘破的蟬蛻，或者是一聲大雁鳴叫時的憂傷。

離開故鄉很多年了，每每想起故鄉，浮現在腦海中的，總是那種一成不變的模樣，貧窮、雜亂、荒敗，幾十戶人家被一片遒勁的老樹連綴在一起。在豫南大平原上，像一顆黑痣、一攤牛糞，或者一個被風吹落的鳥巢。但這只是故鄉給人的表面印象。如果沿著橫七豎八的小路走走，你就會感受到它的溫暖、樸實與厚道。是的，故鄉和其他鄉村并沒有什么區別，陳舊的外表和浮淺的光陰都無法掩飾它的內涵，空間和心理的距離都無法阻隔它的魅力。

在故鄉生活的日子里，年少的我從未感受到時光有多恬靜溫軟。我曾執著地認為，故鄉的四季是單調的，千百年來，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過著周而復始的生活。從沒發現，村民們用勤奮的雙手延續著農耕文明，使故鄉在一路的行走中沒有迷失，在與貧瘠的對抗中堅守著。沒有離開故鄉，真不懂得一個村莊的本真，不懂得一個村莊對于子民的愛護和包容。

有時我覺得自己在外久了，故鄉已經沒有土地和親人，很多人已經不認識自己，沒有必要再回去了。可逢年過節，心里就止不住地疼痛，情不自禁地就想回故鄉，哪怕只是走一走，看一看。我曾回到故鄉，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天依舊，風依舊，樹依舊，莊稼依舊，不過多了一些道路，一些超市，一些樓房。故鄉在發展著，也在撕裂著。我喜悅著，也憂傷著。

我也曾走進生活過的老屋，坐在當年讀書寫字的桌子前，躺在曾經睡過的竹床上，撫摸著沾染過父親汗水的農具，嗅著院子里老樹殘淡的花香，我試圖尋找故鄉的靈魂，但因和它相處太短，無法觸及它深入骨髓的愛或痛。在它面前，我甚至不如房頂上的斑鳩、樹葉上的鳴蟬、風中晃動的葫蘆、門口的指甲草，它們歷經風霜雨雪，卻始終不離不棄，在孤獨中展現著生命的精彩，縫補著村莊失修的荒涼和坍塌的沒落。我卻丟失了這種執著的堅韌，又在找尋著它。

一個從鄉村出來的人，他的骨子里離不開土地，離不開流水，離不開莊稼，無論命運之舟將他載向哪里，他最喜歡的還是蟄居在綠樹成蔭的村莊里。突然發現自己走了這么多年，其實仍然在走向故鄉，卻一直未抵達故鄉；或者說我從未走出過故鄉，卻一直把故鄉當做他鄉。這或許就是所有游子的宿命，是他們糾結不清的情懷，是故鄉一直在他們心靈上生生不息的原因。

今夜，我與故鄉，只隔著一輪月亮的距離，但這足以窮盡我一生的心力。

家鄉的小河

□趙洪友

老家村北的小河，曾經流淌著我無盡的童年趣事。

春暖花開的季節，小河開始漲水。瀲滟的河水成了小魚小蝦的樂園，網魚網蝦是我們小伙伴最大的樂趣。河灘里，我們聽蘆葦發芽拔節的聲音，傾聽小動物的呢喃細語，欣賞蝴蝶上下翻飛的舞姿。

炎熱的暑假到了，村外的小河又成了我們男孩子洗澡、戲水、捕魚、撒野的地方。

一次午飯后，我和二叔一起去村北的小河里捕魚。二叔是村里的捕魚高手，在二叔的指點下，我學會了下網、捕魚、收網。傍晚到家，吃著奶奶清燉的鯽魚，我陶醉了很久。如今，近四十年過去了，我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晚的魚香。

秋天，小河水位開始下降，蘆葦也到了收割的季節。大人們把蘆葦收割運回生產隊，對蘆葦逐一進行分類、整理。蘆葦葉子是人們修繕漏雨房屋和編織蓑衣的首選材料；蘆葦細長的軀干經過石磙碾軋后，是村民編織床席的寶貝。

一個月光充足的夜晚，我學著二叔的樣子，雙腳站在石磙上，石磙下是鋪好的、剛用水浸泡過的蘆葦軀干；我手中撐著一根竹竿，雙腳使勁地前后用力，石磙也隨之前后滾動著。石磙下的蘆葦稈有節奏地發出“嘎哧、嘎哧”的碾軋聲，我的雙腳也似乎踩在了琴鍵上。一會兒工夫，碾壓過的蘆葦稈就變成了編席用的葦篾了。

大雁南飛的時候，天氣冷了下來。成熟后的蘆葦花軸是村民冬季加工草鞋的搶手貨。編織前，首先要選擇優質的桐樹木板加工成大小、厚薄合適的鞋底，接著把搓好的細麻繩用削好的竹簽釘入桐木鞋底上，然后把蘆葦軸一圈接一圈編起，直至成為一雙鞋的形狀，最后，再用余下的細麻繩挽結好鞋口。這樣，一雙精致又實用的草鞋就編織好了。穿在腳上，可踩雪、踏泥，除了其自身的笨重外，草鞋的防寒保暖功效可與今日的高級棉皮鞋媲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幼年時的小河在給村民帶來財富的同時，也給我的童年生活留下了美好回憶。

寒假里，小河的水面上結滿了厚厚的冰。冰面上，小伙伴們忘我地滑冰，自由自在地打陀螺、推鋼圈兒。新年過后，時而會有頑皮的小孩經不住脆冰的引誘而掉入小河。縱然濕了衣服，凍了身體，但迷戀小河的我們對小河的向往與日俱增。

日轉星移，歲月滄桑。家鄉小河的魅力，不時在我心頭縈繞。

滿城盡帶銀杏黃

□劉靜

“滿地翻黃銀杏葉，忽驚天地告成功。”仿佛是一夜之間，小城里各條路上的銀杏樹已經青衫換黃裳了。一排排，一樹樹，飽蘸激情，一氣呵成，潑墨著秋最美的線條。金黃色的葉子在婆挲著，猶如飄動的金色裙裾，翩翩起舞，又如身著鎧甲的戰士待命出征，小小的心里被一種神圣的使命鼓動著。風吹起清脆的號聲，片片扇形的葉子閃著金色的光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搖錢樹一般奪目，輕輕一搖，似乎能搖來滿滿的吉祥和富貴。

樹下，落葉將樹的邊緣鋪就了一層金色的地毯，孩子們在樹下高興地撿著落葉，偶爾有調皮的孩子趁著別人不注意，摟著樹身猛烈搖晃，銀杏葉飄飄灑灑，下起一陣黃金雨，惹得其他孩子你追我逐。一個小女孩蹲在地上安靜地撿著落葉，一片、兩片……不一會兒，手里已經撿夠一把，乍一看，就像一束色彩奪目的雞冠花。輕輕地拾起一片落葉，置于掌心，如一枚小小的扇貝靜臥其中，也如鐵扇公主不小心遺落的芭蕉扇，越看越讓人歡喜。洗凈鉛華的銀杏葉已經由春天的姑娘走成了秋天的新娘，通體的金黃里娓娓訴說著一個動聽的故事，似古箏聲聲，流瀉出曼妙的音符。

孩子小的時候，我愛帶她在這個時節撿各種落葉，讓她更能直觀地了解到各種樹葉的形狀、顏色，給她講關于樹葉的知識或是自己編的童話故事。回家后，我們把形狀各異的葉子放在水里洗凈、擦干，粘貼成好看的圖案。銀杏葉是我和孩子的最愛，無論是純色系或是混搭色系，看起來總是那么賞心悅目。粘貼的落葉里，不僅有孩子童年的笑聲和創意，也有擁抱整個秋天的夢想和歡欣。銀杏葉和別的葉子一樣青了黃了，黃了青了，年復一年，周而復始。我們樂此不疲地撿了一年又一年。歲月繞著撿葉子的雅致無情地劃過，心的年輪隨著落葉一圈圈地加深著。

我喜歡這個時節的銀杏葉，明亮耀眼，讓略顯沉悶和蕭瑟的季節因為有它而變得明媚起來。小時候上自然課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銀杏是植物界里的活化石，我當時幼稚地認為，既然是活化石，應該稀少的，我牢牢地記住了課本上它的模樣，并期盼著某一天能夠與它相逢。多年后，當我在異鄉的城市里看到漫天的銀杏葉子為整個城市暈染了一層金色的光彩時，充滿了訝然。盡管他們一再告訴我，這就是上學時老師講的銀杏時，我依然不敢相信。待與印象中的圖像慢慢重疊后，我激動地跑過去，興奮地撿了一片又一片，仿佛她們是我前世今生等了很久的戀人。我把她們小心地夾在課本里，讓她們和墨香、書香融在一起，裝點我的青春年少。多年后，當我收拾舊書的時候，看著那些如蝴蝶般從課本里飛出來的銀杏葉，我竟有些情不能已，隔著被歲月漂白的時光，那些似乎被遺忘的時光再一次清晰如昨。

走在季節的深處，用心去欣賞銀杏葉帶給我們的明麗，涌動在心頭的除了驚嘆外，還有一種催我們與季節同行的勇氣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