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路途中的“老衙役”

——讀王新立散文集《走近你，汝南》

□張運濤

認識王新立有些年頭了。老實說，我不喜歡老衙役，他們大多固步自封，剛愎自用。但新立不老，也不像一個衙役——從他目前的職位就能看出。這些年，人來人往，閱書閱人，圍在身邊的多是陌生人，偶爾會撥動我心弦的，也就二三人。新立是其一。有兩個場景，像經年的影像，深刻于心。一外地作家到汝南，新立打電話約我過去。在南海禪寺，落日的輝煌和我們一起在寺廟中狂奔，現實和歷史交織的感覺，讓我們的友誼似乎也有了一種宗教感。2013年寒冬，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處在“分娩”的陣痛時，他和同樣一位非主流的詩人一起來看我。我們聊詩，聊詩人，但我們刻意地回避了文學圈。

更多的是電話聯系。只言片語中，漸漸繪出寫作者王新立的輪廓：他從最基層的一位鄉村代課教師到縣政府的老文秘人員，這其中的一路歷練、淬火，賦予了他體察社會、人生的機會，不同的視角和洞察力，以及人生最大的智慧——不偏不倚的中庸大道。這種尋求和諧、營造和諧的文化提煉，又被他悄無聲息地融入到文學創作中。當然，這種文化背景也與他的精神地理有關——他的家鄉，上古時期即被稱為“天之中”。

新立是勤勉的，他讀書廣博，善于辨析和思考，因此對于自己豐富的人生歷程和廣泛接觸到的事物形成了相當敏銳的領悟和獨特的見解。當這樣紛至沓來的印象、感受和體驗在他心中熔鑄和升騰時，不同風格的散文就從他筆下洶涌而出，顯得豐富多彩，目不暇接。

《哦，我的汝南》是新立在處處驚心的行政工作之外找到的恬靜，是他從當下人們利益關聯的復雜中抽離開來、躲到文字后面的憑證。他在自己人生的細節中穿行，他從自我的意識和現實中提煉出一幅幅圖畫。這是新立自己的回憶、記憶和當下現實的剪裁，一個文人凝視天空的素描。我們在新立的作品中找不到那種被著意渲染和夸大的時代氣息，他關注的是那些有生命——至少在他的語境中有生命的個體，無論它們卑微還是偉大。比如夯歌，比如蛙聲，比如石磨……他寫生命的存在，細膩的筆觸將生命體驗的在場感覺 通過瑣碎的細節和娓娓的陳述，表達了意義的綻開。

事實上，獨特的個體經驗正是這個大時代的某種映射。新立寫的雖然是自己人生道路的體驗，我們卻能從中領略深沉的哲思。無論是寫讀書（《藏在文字后面的心靈》），還是寫歷史（《一代帝王的最后歸宿》），抑或寫游戲（《擠油油》），都能刻意勾畫，各盡其妙。

這些短章，語言吝嗇又不失形象，飽蘸情感和思理，而從自己所掌握文字的技巧來看，都可以看出，在經歷了苦心的錘煉之后，已逐漸向成熟的高度進步，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這源于他對人生的洞察，源于他對散文本體及創作規律的悉心領會，源于他的虛心，以及這三者之間相互的反饋、交融和促進。

同時，新立又因忠實地記錄了漸次消亡的民間生活形態，從而使本書具有了民俗史、社會史乃至人類學的價值。

文如其人，對新立再恰當不過。就連他的語言也是，透明、樸素，很少歧義。這種語言的優質性在于所述說的事件、思想、描述都顯示了被描述者的硬度和清晰的線條，我們由此可以洞悉這些可見可撫摸的景象或過程，它們的線條與新立的生活路途融匯在一條川流的河中。

最為難能可貴的是，做了半輩子衙役的新立，行文中卻沒有任何衙役的腔調對社會對人生不滿或怨懟——他感恩于生他養他的那片土地，語句里充滿了驕傲和頌揚。這幾十年，我們太習慣于在改革的旗幟下否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及傳統，新立的文字讓我們反思。

生活在這樣一個變革期、轉型期，我也不確定我們是不幸還是有幸——失去了那么多，也得到了這么多。好在，無論失去還是得到，這份記憶都不是我們個人的，甚至也不是我們這一代人的。

食髓知味，相信讀者能藉此對這位寂寞艱辛中仍堅持不懈從事創作的“老衙役”有一個全面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