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光

夏日，清晨，天色漸亮，霞光初露。

悠長嘹亮的軍號聲在駐軍營區里響起，打破了城市黎明時分的寧靜。號聲回蕩在空中，飄進我的居室，縈繞在我的耳邊。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睡意全無，立刻穿衣起床，抖擻精神，開始新一天的生活和工作。

從部隊回到地方二十多年了，我依然保持著聽著軍號聲作息的習慣，這不僅是曾經的軍旅生活使然，還緣于我對軍號聲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

1986年的冬天，我入伍來到沈陽軍區某部。我們這個部隊以營為單位分散駐守在遼寧東部的群山之中。我剛被分到一營新兵連不久，營部的書記員準備退伍，營里挑選我到營部接替書記員。在營部，我的工作除了抄寫文字材料、接打電話并作好來電記錄、到團機關領送各類文件外，還有一項任務就是管軍號。

記得我第一次領受這項任務時，眼前馬上浮現出看過的一些老電影的戰斗畫面：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敵我雙方激戰正酣，當我軍的司號員吹響沖鋒的軍號，指戰員們迅猛地躍出陣地，奮不顧身地沖向敵人，與敵人展開了殊死的搏斗……我當時想，該不會也讓我吹軍號吧？當副營長把我帶到一臺唱片播放機前，我才知道部隊早已經不再由專門的司號員來吹軍號了，而是改為播放灌制好的軍號唱片。我要做的就是根據部隊的作息時間，把唱片上的不同的號音對應著連隊要做的規定動作，每天按時間段播放。從早晨的起床號到白天的出操號、收操號、吃飯號……一直到夜晚的熄燈號，一天之中的號目就有十幾種之多。

軍號是戰爭之魂，軍號是有聲的命令。在戰爭年代，一把小小的軍號就能召喚著將士們在血與火的戰場上沖鋒陷陣、英勇殺敵。我們部隊曾參加過抗美援朝，團史上有過這樣的記載：我部堅守某個陣地阻擊敵人，一名戰士身上的子彈打完了，眼看敵人就要占領我方陣地。情急之下，他想起了隨身帶著的軍號，迅速取下在陣地上吹響了沖鋒號。伴隨著激越的軍號聲，仿佛有千軍萬馬沖殺而下。敵人最初是迷惑，繼而是驚慌，接著便轉頭沒命地往山下潰逃。此后，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司令李奇微，在《朝鮮戰爭回憶錄》里就曾這樣描述志愿軍的軍號：“這是一種銅制的樂器，能發出一種特別刺耳的聲音。在戰場上，只要它一響起，共產黨的軍隊就不要命地撲向聯軍，每當這時，聯軍總被打得如潮水般潰退。”和平年代，隨著我軍現代化和正規化建設的推進，部隊司號員和軍號漸漸淡出了軍人的視野，成了軍史上的記憶。但那激越高亢的軍號聲已經成為軍營里永久不變的旋律，借助電子器材等現代音響設備繼續奏響，引領和調度著軍人的軍營生活，鼓舞著血性軍人的堅強斗志。

出于對軍號的敬重，我在播放時總是小心翼翼，并力求做到既準時又準確。唯恐因為自己的疏忽，給干部戰士們的正常生活和訓練造成影響。每當我看到：晨曦中，起床號聲劃破了山間軍營的寂靜，把戰士們從睡夢中喚醒；開飯時，戰士們踏著開飯的號聲高唱著軍歌走進飯堂；出操號響起后，戰士們迅速集結完畢高喊著整齊的口號走向訓練場；夜間萬籟俱寂之時，戰士們又伴著熄燈的號聲進入了夢中……我感到有說不出的驕傲和自豪。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變的是軍營里的軍號聲。我在營部工作了一段時間后，先后去了我們團機關和師機關，從事新聞宣傳工作。在機關工作不同于基層營連，作息時間可以自己掌握。但我還是堅持聞軍號而作息，軍號聲里，我學習成長，不斷地錘煉自己，在部隊這座大熔爐里鑄就了忠誠奉獻擔當的品行，也養成了不懶散、不懈怠的生活態度，這些都成為了我寶貴的人生財富，激勵我去追求有價值的人生。

回到地方后，我工作和居住的地方，有幸一直與駐軍軍分區機關相鄰，雖然生活的這座城市變得越來越熱鬧，但我依然能在城市喧囂的聲浪中辨聽出軍分區院內響起的軍號，這熟悉的聲音在我聽來，依然那么親切那么響亮。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沿襲了跟著軍號聲作息的習慣，軍號已經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似水的流年里，陪伴著我走過了青春時光，又陪伴我走向中年的歲月……

夜里，寫就這些文字時，我又聽到了不遠處駐軍軍營里傳來的熄燈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