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廣

語言是一個人的名片，也是一個地方的標識。當你張開嘴，說出話，發出音時，便將你的歸屬地向人們展示了出來。

有一次，我去西雙版納旅游，剛好趕上潑水節，聽見一位小伙子大聲喊：“誰攉哩？誰攉哩？”導游告訴他：“水潑到你身上是祝福你！”他說：“你不著！日他哋，那嘴攉的是滾菲！”我向他問道：“老弟是汝南人吧？”那小伙子驚奇地說：“你咋知道哩？”我說：“因為你說的‘攉’、‘ 日他哋’、‘那嘴’、‘滾菲’都是汝南的特有方言……”他一聽頓時大喜，擊掌而笑，一路上我倆再也不孤單了。

汝南從漢朝設郡，隋唐置州，元明清時為汝寧府，一直是豫南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和交通中心，正是這些有利條件，擴大了汝南與周圍的民間交往，使得汝南方言無論在語音、詞匯、語法等方面都與周邊各地保持著較大的一致性。汝南方言屬于北方方言中的中原官話蔡魯片（又稱漯項片），但也夾雜有西南方言和江淮方言的一些特征。

汝南方言的形成是汝南地域經濟社會文化生活的反映，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彰顯了汝南地域的風土人情、文化特色和社會現象。汝南方言有的有音有字，有的有音無字，無字的方言寫起來很難。俺生產隊的老隊長朱元臣雖然沒有文化，但他的記憶方法是畫畫，比如：郭莊，他畫一個鍋；楊莊，他畫一棵楊樹；石莊，他畫一塊石頭；熊莊，他畫一個盆（因這個莊有盆窯）；樓房莊，他畫一座樓；薛莊，他畫幾個雪片。他記人名也是畫畫，比如：“張狗拽”，他就畫一只狗拉一個東西；“李老毛”，他就畫只“貓”；“劉嘣兌”，他就在“井”字里加一點。

汝南方言音調婉轉、跌宕起伏、語音柔美而具音律感。我記得小時候曾有幾首這樣的順口溜：“俺莊有個秀秀，進城看她舅舅，買了六個扣扣，一共六六三毛六。”用汝南話說下來真是朗朗上口，像兒歌一樣好聽。當大人哄幼兒時愛說：“拉鑼鑼，打鏜鏜；誰來了，大姑娘；兜的啥，果子糖；叫✕✕吃了屙一床，冒一床！”還有一首“月姥姥，黃巴巴，爹織布娘紡花，小毛頭要吃媽，拿個刀割了它，掛到脖里玩去吧！”像這樣的兒歌既耐聽，又好懂，但也有一些地道的汝南話，方言很重，如果不仔細聽，真不知道說的是啥意思。

汝南方言咬唇音不分，顯得土氣而不易聽懂，尤其在汝南西部和北部比較典型，把“水”說成“菲”、把“樹”說成“副”、把“書”說成“福”等。頗具代表性的段子有：“歇（黑）來歇（黑）來來個切（客），騎個洋馬冊（車），戴個歇（黑）帽子，穿著歇（黑）襪子、歇（黑）鞋，坐到副（樹）底下。七（吃）饃饃不服（熟），喝菲菲（水）不開。耐（這）嗖（時候），大隊支福（書）從秫秫闊（棵）里彪跑出來，擦擦臉上的汗，摔（說）一句：‘明兒個天惹（熱），下地白（別）拉冊（車）’。”

在汝南縣臻頭河以南的幾個鄉鎮，說起話來往往是H、F不分，把“工分”說成“工灰”、把“放學”說成“晃學”、把“紅色”說成“馮色”、把“刮風”說成“刮轟”等。在一個婚禮上，一位證婚人在為一對新人祝福中有這么一句：“祝你們事業有成，比翼雙飛！”他把“雙飛”說成“謊灰”，立馬引起眾人的一陣好笑。

汝南方言把好多字的拼音聲母S或SH念成了F，舌前音與舌后音不分，飲酒時劃拳 “四”和“十”不分，引起爭執。還有把“蘇聯”說成“束聯”、把“舒服”說成“束束”、把“水”說成“菲”或“誰”等，因為這，曾出了許多笑話，也引起了不必要的誤會。我在駐馬店師范上學時，我們班組織同學們教唱歌曲準備參加學校組織的歌詠比賽。趙衛華同學教了幾遍后問我：“班長，可以了吧？”我回答：“不中！還不服（熟）哩！”頓時引起同學們一陣大笑。一位同學調侃說：“不熟再煮煮！”汝南籍的同學徐小莊正言厲色地為我辯解：“不服就是不服嘛，有啥好笑的！”

還有比我方言重的一位老領導，他叫王志法，上世紀90年代末，他擔任駐馬店地區鄉鎮企業管理局局長期間，在一次宴請東南沿海的客商吃飯時，他端著酒杯準備敬酒時說：“恁這些剋（客）商都俺請過來的排帳（場）人，我今個心里得勁，叫您都喝個六六大糞（順）……”坐在他身邊的一位溫州客商不愿意了，他質問：“你怎么讓我們喝大糞啊？”這時一位副局長立刻向客人解釋說：“這是我們當地的方言，意思是‘六六大順’。”對方才恍然大悟，消除誤會。

聽說一位汝南的采購員出差到上海市百貨大樓買布時，問營業員：“恁這布咋恁枯楚啊？”營業員不解地搖搖頭。他又說：“枯楚逗是不平展的意思。”營業員仍聽不懂，這位汝南人氣憤地說：“你咋恁迷瞪哩，真咯臆人，你逗不會給我拿光牛的！”

我還聽到過《俺咋忒沒才料哩》的段子：夜個，外先副上有個馬幾燎子叫喚一黑了。今清早起來一瞅，打渣子，恁大，俺爬到樹上去夠，沒招乎好，乎吞掉下來磕住俺的布老蓋，可球疼。唉，胖妮兒要是改這多好啊，能給俺揉揉，光光逗不疼了。俺想胖妮兒想一黑了，想得睡不著。天剛麻麻亮，俺逗懟到她家門口斜活：“胖妮兒！胖妮兒！”她翁開門，看見俺她的臉逗紅了，問：“恁弄啥來？帶個不主貴的勁！”俺上去拉住她的手摔：“咱到集上吃油果子去。”到了炸油果子攤跟跟，俺一摸布袋，沒恁啥。俺心里絕：“去個火，錢包八成是擱到枕頭底下忘拿個兔孫了。”俺摔：“才壞！沒帶錢。”胖妮兒說：“恁花椒俺嘞不是？真呲鬧人！”俺往地下一骨堆算是不吭氣兒唻，唉！你摔俺咋恁沒才料哩！

汝南方言源遠流長，歷史悠久，精粹精辟，趣味無窮。以“中”為例，天下分九州，豫為九州之中，汝為豫州之中。“中”字是汝南方言中的萬能詞匯，寓意極為豐富，可以表示肯定、感嘆、疑問等語氣，相當于“好”、“可以”等詞匯。如：“你說中不中？中！”“咱去趕集吧？中！”“中！我馬上就走！”除此之外，在汝南方言里用得最多、最廣泛的詞語還有“得勁”，其寓意為贊同和喜悅的心情，與過癮、痛快、給力、舒服、出坦等詞匯一樣，如：“我洗洗澡，真得勁！”“你煩了我，我打一頓就得勁了。”還有“噴空兒”，是汝南方言最為精辟的詞匯之一。明知是空兒而噴之，豈不為噴空兒！“噴”字可以想見唾沫星子亂飛之情景，真乃妙極了。其實也就是侃大山、扯咸淡、嘮嗑、擺龍門陣的意思。如：“你弄啥去來？”“我上毛孩家噴空兒去了！”

汝南方言的口頭語也很有特色，比如：懟、日他懟、鐵、逗、干、搞、弄、妥咧、打渣子、咯癔人、屙擠人、膩耐人，擱不住、估約摸、不粘、去球、雄屁、吊粘、錘子筋、當莫音、抓里、不瓤、成臉、皮臉、上臉、八百張等。形容人的方言，如：這貨、這嘴、混得抖、下三、老雜皮、馬糊登、尖頭搓子、杠子頭、擰筋頭、別撅子、嘴子精、一根筋、疵毛、二貨、二蛋、二球、二桿子、半吊子、信球、胡懟、瞎包、菜包、沒成色、沒材料、叉扳局長、支楞、耍叉、掉板、害旋、剛好、央好、怪好、冒失、硌料等。形容日常生活的方言，如：打圓胡、多包涵、多擔代、麻纏、粘糊、不識閑、不執事、沒糾著、吃對胡、撮一頓等。形容動作的方言有突魯、出驢、機扭、斜乍、癲狂、咯吱等。還有在時間上兒化，如前個兒、今個兒、明個兒、后個兒、趁早兒等。

也許有人問，汝南方言為什么這么復雜呢？我想，方言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歷史饋贈給我們的文化財富，是中華文化傳承鏈條上的珍珠。汝南方言的滋味兒體現的是文化的韻味，我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文化的韻味里，因而，靈魂就有了支撐和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