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廣

我記事時印象最深的是，上學途經路邊的墻上有幾條用白石灰刷的標語：“全民皆兵”、“大辦民兵師”、“民兵是勝利之本” 、“民兵工作要實現組織落實、政治落實、軍事落實”、“人人會放槍，個個會打仗”等。當時給我的印象是就要打仗了。

那時候， 民兵工作非常重要，各級都成立有民兵組織。縣為民兵師、公社為民兵團、大隊為民兵營、生產隊為民兵連，根據生產隊規模大小和民兵數量的多少，設一名民兵連長和幾名民兵排長。民兵連還分基干民兵和普通民兵，基本上囊括了生產隊的所有男女勞力。我二姐是基干民兵，還給發了一支“三八大蓋”步槍，整天豎在俺家西間的床頭旁，她三天兩頭就用布醮著擦槍油擦槍。我每天放學后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那沉甸甸的步槍，因為沒子彈，我就把槍放在板廂上，對著窗戶外的小樹，按照二姐教的方法，上膛、瞄準、擊發，反復做，直到母親喊吃飯時才肯罷休。

二姐經常參加民兵訓練。當時的民兵訓練是“勞武結合”，即白天生產、晚上訓練。莊稼地里、河坡溝沿、鄉間路上、場面子里都成了她們的練兵場， “一二一”、“殺！殺！殺！”的喊聲，時常回蕩在空中。二姐那時留著長頭發辮子，她訓練時腰間系著子彈袋，肩扛步槍，邁著整齊的步伐，洋溢著青春之美、健康之魄，顯得英姿颯爽，非常漂亮。

到了1968年秋，據說是因為全國發生大規模武斗，上級才決定收繳所有發給民兵的武器。家里沒有了步槍，爺爺就給我做了一把木手槍，用墨汁一染，回到家后就攥在手里玩。我們生產隊成立了兒童團，我每天吃過晚飯，只要聽到團長的哨子響，就扛著紅纓槍，腰插木手槍跑到莊西頭的場面子集合。兒童團輔導員是俺莊的民辦教師李道義，他教我們出操、隊列，給我們講劉文學的故事，講國家大事，講提高警惕、嚴防敵人破壞等內容。還領著我們到西邊莊稼地里巡邏，邊走邊唱《兒童團團歌》。個子高一點的、膽子大一點的兒童團員分別到駐新公路上、到通往俺莊的每個路口放哨，夜里10點前就撤回，一是擔心孩子出事，二是孩子第二天還要上學，不能熬得時間過長。

1975年春天，正好趕上水屯大隊搞基干民兵訓練，生產隊為了應付差事、湊人數，就讓我去了。訓練場地是水屯大隊三隊的場面子。教練是大隊民兵營長、剛從部隊退伍的侯玉山。他主要訓練大家的基本功，包括隊列、正步走、齊步走、轉停手勢、摸爬滾打、持槍姿勢、發彈要領、爆破知識、躲避方式等一系列簡單應知應會的技巧。教練一直扳著臉，大家都看他的手勢和眼神。民兵訓練隊伍按個子高矮依次排列，要求前后對齊，左右間隔10公分，兩肩平整，下腭略高，伸長脖子，目視前方。當齊步走時，隊伍稀里嘩啦，不是你的手打我的手，就是你的肩碰我的肩，大家嘻嘻哈哈，把教練氣得臉色鐵青。停了一會兒，他心平氣和地說：“不是我批評大家，軍有軍規，隊有隊威，像你們這樣下去能練成啥樣哩？先說好，誰完不成規定動作，中午別想吃飯。”隊伍立即一片肅靜，人算老實了半天。

到了下午，每個動作都反復訓練，慢慢地人練煩了，也練乏了，說俏皮話的不斷，教練又發話“我不怕你調皮搗蛋，抓住你單兵教練。”誰都知道單兵教練的滋味，大家又規矩了一陣子。

當訓練匍匐前進時，我身上背著槍，用胳膊肘、大腿肘前進，身上的汗水和泥土融合在一起，咸咸的汗水直往嘴里流，真不是滋味。大家在練對搏功夫時，“殺！殺！殺！”一陣陣喊聲震耳欲聾，響徹云霄、響徹大地、響徹鄉村，士氣高昂、振奮人心。

我們集中訓練14天之后，各種科目已進行完畢，第二天上午我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去孟莊大隊埠口進行實彈打靶。我們還沒到場，水屯公社人武部的領導已在那里等候了。打靶場位于練江河河灣的半坡處。相距百米的地上插著五個靶牌，靶牌是一張半平方米的紙牌，上面畫著許多黑色的同心圓，中間是圓心，有一個小黑圓，整個靶牌上的背景是一個與一般真人大小差不多的半身剪影，最上面中間的部位是人的頭影，下面的脖頸連著一個方形的人體胸部影像。

在射擊場的后邊，站著一排水屯大隊參加訓練的50名基干民兵，大隊民兵營長侯玉山整隊后，請公社人武部長尹順章講話。他要求民兵不僅要學會使用手中的武器裝備，還要掌握基本技能，尤其是他講的“要成為生產上的‘突擊隊’、維護治安的‘保護神’、創造革新的‘土專家’、軍事訓練的‘神槍手’……”使我記憶猶新。

接著，公社人武部干事張元玉喊著口令，指揮著5個民兵組依次打靶。第一組打靶的是邵莊和王莊的民兵，只見他們側身趴倒，兩手端槍，左手在左前，握端正槍，右手在右后，握著槍的扳機鐵圈，右手的食指放在扳機上，半自動步槍后面的木托，正好貼在右臉頰上，槍托的后面頂住右肩膀。當每人打完5發子彈后，張元玉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只見在對面靶牌旁邊的掩體里爬上來兩個民兵，依次跑到每個靶牌前查看打了多少環，按號記錄完畢后，一位跑到首長旁，立正、敬禮，然后把該組的打靶成績交給侯玉山后歸位。另一位民兵則在靶牌上用相同顏色的小紙片糊上每個打穿的彈孔。

侯玉山當場宣讀了5名民兵的打靶成績，有打40多環的，也有打零蛋的。這時，民兵隊伍中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的交頭接耳悄悄議論幾句，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當然，打得好的高興，打得差的低頭不語。

第一組打完后站起來，走到隊伍的后邊，第二組的民兵上來接著打。輪到我們打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我的肚子已有點餓，仍強打精神向前撲倒，按照打靶的技術要領去做。當我瞄準后用右手食指鉤動扳機，槍身在我的肩上劇烈地反彈一下，可能是槍托與肩膀沒有靠緊的緣故。我抬頭看看對面靶牌的上面有一小團塵土煙霧飄了起來，很快隨風消失，我想，這一槍可能是打高了。之后的幾發子彈，我打得還算耐心、沉穩。我的成績是38環，雖不算是優秀但也說得過去。

往事如煙，幾十年過去，但我記憶深處的槍聲仍那樣激蕩心魄，至今仍覺得槍還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上，時時令我精神為之一振。